黑色“5.18”

　　地层深处的一声闷响，使5月18日成为山西省交口县历史上一个黑色的日子。

　　当日18时20分，交口县双池镇蔡家沟煤矿发生爆炸，30名矿工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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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日凌晨3时，朔州市平鲁区白堂乡潘家窑煤矿发生火灾事故，4人死亡，另有10人生死不明。

　　加上不久前山西隰县的煤矿事故，在短短20天内，山西省连续发生3起特大煤矿安全事故，共造成83人死亡或失踪。

　　山西被震动了。

　 也许是由于见到了太多的记者，来自四川绵阳的矿工家属刘伯慧的哭诉已显得有些机械：“当时，我正在矿对面的坡上，听到一声闷响，还以为是上面来人清理整顿非法开矿。可当我看到蔡家沟煤矿井口像原子弹爆炸一般冒出蘑菇云，黑色的煤尘下雪一样落到我身上时，我的腿一下就软了。井下有我家5个亲人啊，丈夫、弟弟、儿子、妹夫、表侄……”

　　截至记者发稿时，交口县“5.18”煤矿事故国务院调查组已经成立，交口矿难引发的山西整顿煤矿安全生产的紧急行动已经全面铺开。

　　按照山西有关部门提出的明确要求，五类煤矿将在此次整顿中被取缔和关闭，包括私开煤矿和被关闭后又“死灰复燃”的煤矿、已吊销证照的应关未关煤矿、被责令停产整顿而擅自生产的煤矿、通过复产验收后待批而擅自生产的煤矿以及批准复产而又擅自建设其它独立生产系统的煤矿。

　　暴利让矿主如此大胆

　　记者连夜赶往事故现场时，看到由灵石向交口县双池镇的山路两旁散布着许多焦化厂，一些厂房出焦的烟火照亮了山路。交口县矿产资源丰富，煤、铁、铝储量达48亿吨。

　　记者在蔡家沟煤矿简陋的矿长室里看到，醒目的位置上贴着《煤炭法》，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挂着《安全员职责》、《技术员职责》、《副矿长职责》、《矿长职责》等。《重大隐患排查制度》蒙上了厚厚的煤尘，记者翻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三不生产”———矿井不安全不生产、事故隐患不排除不生产，跟班安全员不到位不生产。

　　然而近在咫尺的一声爆炸，证明这些制度对他们不过是一纸空文。

　　蔡家沟煤矿是一座设计能力为年产2万吨的小煤矿，发生事故时正处于验收待批期间，按规定是不准生产的。故此，山西省安全监管局局长巩安库断定此次事故原因为“典型的违法生产”。

　　来自四川的矿工刘伯周证明，这座矿井近年来几乎没有停过产。他说，只有到附近乡镇每月赶集的时候，才会给工人放一天假。而其他时间，包括省里、市里、县里安全检查，要求停产整顿的时候，也没有见生产停下来。

　 是什么让矿主如此大胆？

　　“暴利，这是明摆着的。”一位指挥抢险的煤管人员说。这座矿所采的是最不值钱的9号煤，这种煤只能当炼焦的配煤用，前几年煤炭市场不好的时候，一吨只能卖50元，如今一吨可以卖到200元左右。有人形容其赚钱程度“比抢银行还容易”。

　　在巨额利润面前，制度被当作阻力“克服”了，生命被当作成本“压缩”了。刘伯周说：“矿主不把我们工人当人看。”

　　电力部门切断了矿上的电源，矿主就自己买回发电机生产，发电机功率不够，就先保出煤再管送风。矿工们反映，不知有多少次在井下为了出煤而断风。

　　“出事是早晚的。”刘伯周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可是出事当天矿主的态度仍让他气愤：“听到出事后，矿主先问井筒炸坏没有，根本不问井下的工人。”

　　 向政府报告之后，矿主就失踪了。

　　“棉花棒子”对付“铁脑袋”

　　“我们是在拿棉花棒子对付铁脑袋。”在抢险现场，吕梁市煤炭局副局长、煤炭安全纠察大队长邹忠家谈到监管手段时，发出这样的感慨。

　　其实，吕梁市对煤炭安全监管的力度已是全国少有甚至独有了。例如国家规定，对违法开采的罚款5000元到2万元，吕梁的起点便是2万元。前不久，吕梁市专门发出通知，对发生死亡事故的煤矿加大经济处罚力度：死亡1人，罚款10万元；死亡3人(含)以上，每一个人罚30万～50万元。今年又作出规定，对于年产量3万吨以下矿井，如发生事故死亡1人，予以关闭；6万吨矿井死亡2人的，予以关闭；9万吨死亡9人的，予以关闭。

　　这样的力度已是全国绝无仅有了。但为什么安全事故还是“按下葫芦起来瓢”？

　　矿主得到的利益和受到的处罚比起来，相差太悬殊了。邹忠家说：“一个普通矿主一年能挣到1000万，你罚他个30万、50万，对他来讲不过是‘毛毛雨’。而对于发生重大伤亡事故的矿主，判刑最高也不过7年，缺乏足够的威慑力。”

　　去年6月8日，吕梁市成立了煤炭安全生产纠察队，在精简机构的今天，市里专门为他们增加20个编制，并拨出300万元，配置了15部汽车，他们的任务没有别的，就是每天到下面查处安全违章。在不满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已查处5000多矿次，责令停产整顿4000多矿次，罚款1000多万元。

　　应该说，这些手段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百密难免一疏，而一起漏网者酿成的大事故，就足以把所有的努力冲淡。

　　在党政机关普遍推行“问责制”的今天，面对煤矿事故这样的灾难，我们“问责”首先要问的应是机制。

　　蔡家沟煤矿的准确身份是“验收待批矿井”。也就是说，通过了复产验收等待批准生产。这家煤矿2001年上报省煤炭局待批，2003年11月核准为待批矿井。在这期间，你说它不合法吧，它通过了验收；说它合法吧，还没有批准复产，在煤炭行业如此的利润下，想让他耐得住诱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像这样的待批矿井，仅吕梁就还有60多座。———这让我们思考，煤矿的批准机制与周期，是不是应当更规范些？山西现在通行的做法是，一家煤矿出事，全区煤矿停产整顿。这种“株连九族”的做法有利亦有弊———利在非常时期容易接受教训加强整改，弊在影响供需平衡抬高煤价让部分矿主更增加了冒险的动因。

　　吕梁市针对这种情况，提出了“分类管理”的方案，对煤矿进行分类指导，某类矿出了事，该类矿停产，而不影响其余的。但是，这个方案还没有落实到行动中。

　　蔡家沟煤矿事故次日，山西省召开安全生产专项整顿电视电话会议，部署整顿全省各类煤矿，要求坚决遏制重特大事故频繁发生的势头。“高压”的势头将进一步加强。

　　山西省长张宝顺强调，必须清醒认识主观上的工作不落实和漏洞，绝不可掉以轻心。对产权不明晰、经营方式不规范、井下多头掘进、以掘代采、通风系统不合理、无双回路电源及未实现采煤方法改革的煤矿，一律不予复产验收，逾期不达要求的煤矿，坚决予以关闭。从5月20日起，山西将集中一个半月的时间全部完成关闭任务，目标是“关死、关实，力争不让一个非法煤矿漏网，绝不留下后患”。

　　但要做到杜绝煤矿事故，显然还有更大量的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