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与法制时报：广州大学城拆迁风波的背后

　　□本报特稿/记者王敏

　　2000年前，坐落在珠江江心上的小谷围岛还是一座默默无闻、静谧无声的孤岛。

　　近年来，由于数十位艺术家在岛上创建了一个艺术村而使这里开始蜚声海内外。最近，小谷围岛更是因建造广州大学城引发拆迁风波而频频被媒体曝光。

　　近日，小谷围岛艺术村、谷围山庄、临江苑的部分业主向本报反映引发风波的广州大学城的建设有未经国务院审批，征地手续不合法，拆迁主体不合法等违规行为。

　　2004年5月4日，记者踏上小谷围岛，印象深刻的是除了轰轰烈烈的大学城建设场景外，让记者如鲠在喉的便是艺术村里每幢别墅大门上都挂着的半平方米见方，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及宪法条款“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的鲜红牌子。

　　艺术家的精神家园

　　小谷围岛坐落在珠江北岸的番禺区新造镇，距广州市中心仅17公里，与广州市的长洲岛仅一涌之隔，是广州市唯一一块没有被现代工业所侵扰的千年净土。

　　该岛四面环水，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丘陵、山地基本为森林所覆盖。全岛森林覆盖率在35%以上，空气清新，污染极少。

　　小谷围岛上的练溪村(即小谷围艺术村的所在地)是香港总商会会长霍英东先生的故居地。

　　小谷围岛没有工业，一派幽雅宜人的岭南田园景色。踏上小岛犹如时光倒流，从一个喧嚣的商业都市进入到了另一个静谧的世外桃源。

　　1994年，由广东省、港台、美籍、加籍、澳籍在内的数十位艺术家踏上小谷围岛后，被岛上旖旎的田园风光诱惑得如痴如醉。

　　在番禺区及新造镇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这些艺术家按照自己的艺术理念和追求，与其他业主先后建造了167栋风格迥异具有较高品味的别墅，分别命名为小谷围艺术村(A区)、谷围山庄(B区)、临江苑(C区)。

　　2002年广东省人民政府给3个小区的业主核发了《房地产权证》，拥有国家认定的70年的土地使用权和房屋所有权。　　

　　目前，广东省十大国画名家中的尚涛、林丰俗、陈振国、方楚雄、李劲5位画家便是小谷围艺术村的村民。至今，岭南派第二、三代具代表性的画家就有10多位在艺术村建立了画室。

　　高品味的艺术氛围也吸引着港台及海外的艺术家们来到艺术村引凤筑巢。香港美术家联合会主席著名油画家田沧海便是义无返顾变卖了香港的家产来艺术村定居的；年轻的美洲中华美术协会常务理事美籍著名画家朱嘉权也到艺术村安家落户。法国“巴黎国际艺术城”主席布鲁诺获悉广州谷围岛上有这么多艺术家自筹资金构建起高品味的艺术村后，专程赴谷围岛参观并不无感慨地说：“对中国，尤其是改革开放的广州，能有这样好的环境及这么出色的艺术家聚集工作的艺术村，对提高广州市在世界艺术界的地位都有很好的作用。”

　　正当艺术家们欲精心打造中国的“巴比松”(法国郊区的一个艺术村，其形式与小谷围艺术村很相像，已经成为巴黎的一个旅游观光景点，而且是巴黎文化的象征)时。以建文化大省为由的广州大学城项目竟然与小谷围艺术村水火不容。

　　未批先征引发争议

　　2002年1月9日，广州市规划局公布了《广州大学城发展规划》。按照规划，广州大学城将建在番禺小谷围岛及其南岸地区，规划范围约43.3平方公里，规划人口为35-40万人，建成后广州大学城将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学城。

　　虽然艺术村所在地被划定为广州大学城的文化共享区。起先，这并未引起艺术家的不安，他们不相信这么漂亮、高品味的艺术村会拆迁而不被保留？

　　然而，稍后小谷围岛上展开的针对万余农民的声势浩大的开发建设征地及强制拆迁行动，不得不令艺术家们的心情日益沉重起来。

　　2003年4月18日，广州市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突然下发了收回B区谷围山庄和C区临江苑所有的国土资源使用权的通知。

　　同年8月29日，广州市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再次发布“穗房拆字【2003】4号‘广州市房屋拆迁公告'”，该公告宣布：“小谷围艺术村、临江苑、谷围山庄地段房屋及其附属物均须于2003年8月29日起至2004年4月29日止拆迁完毕。”

　　2003年10月21日，约60位业主共同委托律师向广州市人民政府申请行政复议，以拆迁依据不足等为由，请求停止对小谷围艺术村三个小区的拆迁行为，并撤销上述《拆迁公告》。

　　同年11月，30余位业主代表启程到北京上访，向国家建设部、国土资源部、国务院等部门递交了有关信访材料。

　　2004年3月16日，申请行政复议的部分业主收到了广州市人民政府的行政复议决定书，维持了广州市土地开发中心的拆迁决定。

　　正当广大业主无所适从之时，2004年4月27日，广州日报等报刊登广东省司法厅对艺术村的代理律师谢振润的通报批评：该律师在代理小谷围艺术村拆迁一案中，以个人名义向有关当事人发出了五封公开信，而这些信件中包含了部分煽动性语言和过激的言词。

　　三小区的46名业主另行聘请了北京高智晟律师事务所律师高智晟向广东省政府递交了《对广东省政府履行保护人身权、财产权的法定职责的紧急请求函》。

　　公共利益还是商业利益

　　4月27日，记者走进谷围岛艺术村、临江苑、谷围山庄后看到错落有致的别墅区内已有数幢精美的别墅轰然倒地，如鲜花凋零败落，不禁胸闷难耐。

　　据一些知情人向记者反映，广州市、广东省的一些城市规划建筑部门的领导、专家参观了艺术村后也无不私下感叹：拆掉太可惜了。

　　据记者实地调查发现，小谷围岛艺术村、谷围山庄、临江苑紧临珠江北岸，是在大学城的边缘地带，并不影响大学城的整体建设。相反，艺术村已经蜚声海内外，声誉日隆，这反而是大学城以及广东创文化大省的亮点所在！广州大学城的规划对此为何视而不见，硬要拆除而后快呢？

　　据部分业主向记者反映称，政府之所以如此迫切希望尽快收回艺术村地块，将艺术村拆迁搞道路和绿化，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艺术村地块面临珠江，风景优美，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来跟我们谈拆迁的政府官员都明说了，你们这块地太好了，谁叫你们占用的是谷围岛上最好的一块地块呢”。

　　据艺术村部分业主称，目前谷围岛的拆迁费用为4至5万元一亩，而谷围岛的市场价则扶摇直上。另据广州当地媒体报道称，由于大学城开发和修建地铁、桥梁等因素，小谷围岛土地价格已经成倍暴涨。2003年底广州市国土房管局公告准备拍卖的三个邻近艺术村但位置和景观均不如前者的地块，底价已达每亩250万元，业界则估计最高可拍得每亩500万元！

　　据记者了解，大学城在进行规划时，曾邀请广东省、上海、武汉的一些城市规划设计专家到小谷围岛考察情况，大学城指挥部在向这些专家介绍岛上情况时，有意隐瞒了艺术村存在的事实。

　　2004年5月8日，记者特意采访了曾经参与广州大学城规划论证的上海同济大学建筑城规学院著名教授李铮生。据李教授透露，专家们在视察岛上情况时，有关部门没有介绍艺术村的情况，因此他们根本不知道艺术村的存在。

　　动迁合法性至今存疑

　　2004年5月9日，艺术村部分业主的代理律师高智晟律师接受了记者的电话采访。

　　高律师认为，广州大学城至今无法拿出国土资源部及国务院批准建设大学城的批准手续。建设广州大学城的合法性因此受到强烈质疑。所以，拆迁艺术村也是没有法律依据的。

　　实施“拆迁”的前提是拆迁土地所用于的建设项目，要得到主管部门的批准。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四十五条规定：征用(一)基本农田；(二)基本农田以外的耕地超过35公顷的(三)其他土地超过七十公顷的。由国务院批准。广州大学城整体开发用地为43.3平方公里，面积约1800公顷，征地26000余亩，其中耕地达24000亩，大大超出广东省国土资源厅审批权限，非经国务院批准不可。

　　其次，公告指定的拆迁人是“广州市土地开发中心”，是广州市房管局下属的一个副局级事业单位，违反了国务院颁布的《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第十条第二款关于房屋各类部门不得作为拆迁人，不得接受拆迁委托的规定。

　　再者，“拆迁公告”中所说的拆迁用途是“兴建高等学校”。事实上，并不存在“高等学校”的建设实体。这无非是把拆迁依据硬拉到“公共利益”需要上，冠冕堂皇的披上合法的外衣，以使拆迁合法化。

　　毋庸置疑的是，广州大学城在拆迁过程中从无公示过国务院批准建立大学城的批准文件，其征地审批过程采用了化整为零，移花接木的违规做法。

　　据2003年3月17日的羊城晚报的报道就揭示了广东省国土部门越权审批广州大学城用地的奥秘，“整个小谷围岛分成39个地块办理征地手续，省、市国土部门特事特办，预计可在本月20日以前完成手续。动迁部门将随后发放通告，开始全面征地拆迁。”因此，广州大学城征地“化整为零”的说法显然并非空穴来风。

　　2004年1月2日人民日报市场报记者采访国土资源部执法监察局常嘉兴副局长时，常嘉兴副局长就明确表态，广州市番禺区小谷围岛“化整为零”征用土地是广东省政府非法批地，所有审批文件无效。小谷围岛的征地要重新审批，到目前还没有收到广东省的报批材料。

　　“惹急了一个一个查！”

　　那么，广州大学城这个号称全国最大的大学城建设用地到底有无经过国务院及国土资源部的正式审批呢？偌大一个建设项目为何遮遮掩掩，至今不将国务院的批文公诸于众呢？2004年5月4日，记者来到与艺术村为邻的广州大学城建设指挥部，采访了该指挥部办公室分管规划、设计的副主任、总工程师李传义先生。

　　据李副主任介绍，大学城的建设外界的确一直有传言,但这些均系谣言。

　　李传义对记者解释称：“‘化整为零’征用土地，从某个侧面也有一定的道理。地方国土厅没有权限批那么大一块地，但我们大学城有10个大学，10个大学便有10个教学、生活区，就有20块；4个村(指被保留的4个村)；中心区域还分成5个区：中心生活服务区、研发区、商业服务区、文化会展区、体育信息共享区。政府把地分成29块，本身就是29块，用不着化整为零。国土资源部来广东调查过3次，我们就把这个道理讲给他们听，他们说这还不能说是化整为零”。

　　关于广州大学城建设已经半年有余，被拆迁人至今没有看见过国家批准广州大学城的相关批复文件，为何在拆迁之前不将相关批文公示一下呢？

　　李副主任回答说，“这我跟你说个实在话，在我们拆迁之前这个批文还没有出来。”

　　当记者要求看一下相关批复文件，并要求大学城指挥部提供一份复印件时，李副主任似乎面有难色，“不能给你！只能给你看。这个文件是不可以乱传的！将来我们要承担责任的。”

　　记者拿过批文一看，国土资源部的文件共2页，文号为【2003】359号国土资函，标题为“关于广东省广州市番禺区城市建设征用土地的批复”。该批文批复的土地面积为集体农用地1250.8187公顷，其中耕地为803.8912公顷。记者并没有在批文中看见“广州大学城”或“高等学校”等相关文字。

　　在记者记录该批文相关条款时李副主任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大幅变化。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肇事，其实没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把我们惹急了，我就把他们的土地查到底，我跟你说！”

　　这时办公室的一位女同志插话：“查得你赔偿都没有！”

　　“要惹急了，一个一个查！如果你按照政府的思路去办事，妥善解决你的退赔，这个事就算了！政府不想惹这个事了，何苦呢？……你说中国要查个问题会查不出来吗？”

　　验收报告有分歧

　　采访期间，李副主任向记者提供了一份2004年4月23日向国务院土地市场秩序治理整顿工作检查验收组提交的“关于广州市番禺区小谷围岛艺术村等三个别墅区拆迁情况的报告”。

　　该报告对拆迁三个别墅区的理由进行了陈述，“在规划方案论证过程中，……也充分考虑了小谷围艺术村等3个别墅区的存留问题，曾努力将其融入大学城整体规划中。但经多轮论证，规划专家认为3个别墅区不应保留。其原因如下：一是整体规划落后。二是市政配置水平低。三是这些别墅建筑稀疏，用地浪费严重。因此，必须依法拆迁这3个别墅区才能够满足大学城重要城市建设用地需要。”

　　该报告还称：“经详细调查，3个别墅区的167栋别墅中业主从事艺术创作人员，相当于整个别墅区业主总数的14.4%。因此，从业主结构情况看，目前互联网上所传的3个别墅区艺术家云集、享誉中外等说法与实际情况存在较大差别。”

　　该报告透露：“截止4月26日，167栋别墅中124家已经接受房产的价值评估，90户已签订拆迁补偿协议，其中34户已经拆迁完毕。”

　　3小区的业主代表称，这份报告中的数据完全不真实。大多数业主没有经过房产价值的评估，所谓124户已经接受房产价值的评估，是拆迁单位单方面在别墅外进行的外观评估，未经业主同意。

　　业主代表当场向记者提供了3个别墅区居住的40余位艺术家以及40余位华侨业主的姓名。业主代表表示，广州大学城指挥部办公室编造数据，谎报事实，根本不具有公信力。

　　这些业主代表深表遗憾的是，国土资源部等部门来广州调查过多次，但他们均无缘见面直接反映意见和心声。

　　就在记者离开小谷围岛的当天，新造镇练溪村已经被拆迁的村民代表找到记者，反映了新造镇的几个村庄在广州大学城拆迁过程中出动千余警力，出动直升机、警犬进行动迁的相关情况。

　　新修订的《宪法》第十三条规定，公民的合法的私有财产不受侵犯；同时规定，国家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规定对公民的私有财产实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给予补偿；第十条还规定，国家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规定对土地实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给予补偿。

　　这里，“公共利益”的界定就成为私有财产特别是土地使用权和房屋所有权保护的关键。但令人遗憾的是，对于公共利益的内涵和外延至今还没有明确而具体的法律规定。

　　广州大学城从开工至今仅1年，其进展之神速，争分夺秒欲望之强烈，的确令人惊愕。这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不便明说的原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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