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英

　　日本政府的统计快报显示，2003年，日本的实际GDP增长率达2.7％，其中第四季度同比增长7.0％。在 经历十多年经济低迷之后，许多日本人对上述统计数字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甚至不少经济学家也觉得超乎预料。于是人们 不约而同地开始关注：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日本经济转机突现？日本经济能否就此走向复苏并再现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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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促进日本经济增长的因素

　　虽然不少人对日本经济的近期表现颇感意外，但仔细分析却也在情理之中。在日本经济“转机突现”的背后，实际上 是多种因素在起作用，其中最主要的有以下四个方面。

　　多年改革，效果初显。泡沫经济崩溃后的十多年中，日本经济持续低迷，被称作“失去的10年”或“灰色的10年 ”。但客观地看，这十多年其实也是促使日本进行改革的十多年。如今，日本的经济改革已在多方面取得进展，其积极作用逐 渐开始显现。

　　在宏观层面上，日本改革的进展主要表现在：(1)撤消或放宽了7500多项规制，约占日本政府原有规制总数的 近70％；(2)压缩公共部门，中央政府由原来的1府21个省厅合并改组为1府12个省厅，将大部分带有“官业色彩” 的机构“下放”给市场；(3)改造金融体系，增强中央银行的独立性，强化金融监督机制，扩大了直接金融市场；(4)改 革税制，使之更有利于促进研究开发、科技创新和产业重组等。

　　在微观层面上，改革的进展集中体现在强化公司治理结构上，并将这种改革以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2003年4月 1日起实施的《商法》规定：公司董事会下设三个委员会，即监察委员会、任免提名委员会和薪酬委员会；三个委员会中的外 部董事，均须占半数以上。此举对于健全市场经济秩序、督促企业健全经营、提高投资者对公司以及资本市场的信赖程度都具 有重要意义。

　　高端产业，竞争力趋强。应当看到，日本经济持续低迷的十多年，也是日本产业进行痛苦改造、向世界产业高端不断 攀爬的十多年。近期情况表明，日本制造业向高端的转移已经取得进展。例如，2002年春季以来，世界IT业开始微弱回 暖，日本的集成电路生产随即出现了持续两位数的高速增长，在2002年5月到2004年2月的22个月里，有21个月 的生产增长率同比在两位数以上，其中增长率高达40％以上的有7个月。显然，全世界集成电路的生产定单，有相当大部分 落到了日本制造业者手里。这表明，日本在国际市场上具有极强的机动能力和应对能力，这种能力与IT在日本企业中的普及 是分不开的。可以说，IT的普及应用，给日本制造业增添了“千里眼”和“顺风耳”，只要国际上有需求，马上能够抓住机 会，满足供货。

　　知识产业居于制造业高端之上。在知识产业中进行交易的主要是专利或知识产权，许多专利是随着产品出售的。日本 在知识产权方面的国际竞争力在逐步增强。2003年，专利贸易收支顺差达1512亿日元。日本正在由专利纯进口国变为 专利纯出口国，这是加大科技开发投入带来的结果。泡沫经济崩溃后的十多年来，尽管日本各方面都面临资金紧张问题，但科 技开发投资占GDP的比重却由1990年度的2.9％增大到2002年度的3.35％。日本的科技投入开始获得收益。

　　政策呵护，稳定经济回升势头。政策呵护对维持日本经济的回升势头起着重要作用，突出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 紧急救援，稳定股市。2003年3月11日，日本股市再创近年新低点，日经平均股价跌到了7862.43日元，跌回到 1982年的水平。仅隔一天，金融厅便于3月13日紧急发表六项稳定市场对策；中央银行也于3月25日做出决定：将收 购银行持有股票的上限由2万亿提高到3万亿日元。(2)果断向理索纳注资，防止金融危机复发。2003年度(2002 年4月1日—2003年3月31日)的财务结算表明，居日本银行业第五位的理索纳金融控股公司达不到规定的自有资本率 。如果令其停业整顿，有可能触发债务连锁反应，甚至有可能招致新一轮金融危机。为防止这种事态的出现，日本政府果断决 定，为该金融控股公司注入2万亿日元公共资金，避免了一次金融动荡。(3)竭尽全力，干预汇市。2003年，日本政府 干预汇市的规模达20.43万亿日元，大幅度超过1999年创下的7.64万亿日元的最高记录。从日本政府干预汇市的 记录中可以看到，9月30日，一天动用的资金量达10667亿日元；12月10日，一天动用的资金量增大到12838 亿日元。这与日本政府在2001年底2002年初所采取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当时日元急剧贬值，引起亚洲周边国家 的忧虑，但日本政府出于日元贬值有利于日本经济的考虑，采取放任态度，强调汇率应由市场调节。而当2003年呈日元升 值态势时，日本政府却不再持汇率应由市场调节的立场，而是大量购进美元，打压日元汇率，目的是保护出口的增长势头，为 本国经济回升提供有利的汇市条件。

　　贸易重心东移，维持出口增长。在拉动日本经济复苏的因素中，贡献最大的有二——民间投资和出口。实际上，这两 个因素是相互关联的：推动民间投资的因素是需求，而需求的增长主要来自出口。2003年，在日美贸易下降9.8％的情 况下，日本的外贸却创下历史最高记录，其中出口同比增长了4.9％。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外贸重心的转移。

　　为了减少和回避与美国的贸易摩擦，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外贸的重心逐渐东移，对美国的贸易依赖程度由1985 年的29.8％降到2000年的25.0％，2003年进一步降至22.1％。与此同时，亚洲在日本贸易中的比重由1985 年的27.2％上升到2000年的41.0％。在亚洲市场中，日本与中国的贸易发展尤为迅速。中国在日本外贸中的比重 已由1985年的6.2％上升到2003年的16.8％。外贸重心的东移，使日本搭上了快速前进的中国经济列车，维持 了出口的持续增长。根据日本官方发表的统计资料计算，2002年日本出口增量的38.9％是由中国市场提供的需求。2003 年日本出口总额比上年增加了24403亿日元，其中对中国出口的增加额为16580亿日元，这就是说，当年出口增加额 的67.9％是中国市场提供的。这对于拉动日本经济复苏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问题并未消失

　　近来日本经济的回升打破了多年来的沉闷局面，至于这种回升的势头能否巩固下去，仍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随着经 济形势的好转，有些问题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冷静观察便会发现，日本经济中原有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彻底消失，有些甚至 还在继续恶化。

　　通货紧缩仍然存在。泡沫经济崩溃后，在房地产、股票等资产缩水的带动下，日本出现了持续的通货紧缩现象。近来 ，随着经济回暖，加之中央银行多次松动银根，增大货币供应量，通货紧缩有所缓和，但并未消除。与上年同期相比，2003 年1—12月，面向企业的服务价格变动幅度为-0.5％—-1.0％；消费物价(生鲜食品除外)的波动幅度为-0.8 ％—0.1％，同比下跌的月份达10个月。显然，企业经营仍处在通货紧缩的压力下。

　　财政状况继续恶化。尽管日本政府努力控制财政支出，但由于税收减少，财政收支缺口仍在增大。2003年度财政 预算的公债发行额达364450亿日元，比上年度增加64450亿日元，其中赤字公债为300250亿日元，比上年度 增加68150亿日元；中央财政预算对债务的依赖程度达44.6％，比上年度预算高出7.7％。据日本政府测算，到2004 年3月末，包括地方财政赤字在内的政府债务余额对GDP之比，将由上年同期的153.4％增至163.3％。如果按总 人口分摊，目前日本政府对国民的人均借款余额达525万日元。2004年度，日本政府仍将发行30万亿日元以上的赤字 国债。

　　随着日本人口结构的老龄化，社会保障需要的财政支出越来越多，只要维持原有的社会保障制度，财政状况的恶化就 将难以遏制。虽然日本政府制定了发展战略和推进改革的政策，但却缺乏相应的财政手段加以推行。巨额政府债务也给企业和 国民带来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因为国债的偿还最终要落在企业和国民的头上，由此必然抑制消费和民间投资。

　　银行不良资产率有所下降，能否巩固仍需观察。日本银行业2003年中期决算(2003年9月末)表明，132 家银行的不良资产余额合计为28.33万亿日元，比2002年度末减少5.89万亿日元。有些大银行(如东京三菱银行 )的不良资产率已降至4％以下。这固然与日本政府所采取的加快解决银行业不良资产问题的政策措施密不可分，但同时也要 看到，近来银行业不良资产率的下降还得益于以下三方面因素：一是经济回暖和股市回升，使一部分不良资产自动消解；二是 2003年初各大银行进行了大规模扩股增资；三是银行可以将核销不良资产的预计退税额充作自有资本。后两项因素等于加 大了作为计算银行不良资产率的分母。从这些情况看，日本银行业不良资产率的下降很难说是银行改善自身经营的结果。因此 ，不良资产率下降的成果能否巩固，仍需要继续观察。

　　到目前为止，日本政府对银行资产的严格核查，主要针对的是全国规模的大银行。所谓在2004年度内将银行不良 资产削减一半的目标，也是针对全国规模的大银行提出的要求。至于众多地方银行和中小金融机构的不良资产问题，则暂时被 搁置一边。日本解决银行业不良资产的工作远未结束。

　　失业率仍处在高位。日本经济的回暖使其失业率有所下降。到今年2月末，完全失业率已由2002年末的5.4％ 降至5.0％。但是，就业形势依然相当严峻。许多年轻学生一毕业即面临失业，读完博士因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不得不做“ 博士后”的研究者也越来越多。

　　此外，随着日经平均股价上升，日本的长期利率也开始回升。以新发行的10年期国债为例，2003年1月份的平 均年利率为0.81％，8月20日一度升至1.485％，此后虽稍有回落，但今年3月份的长期利率平均水平(1.435 ％)仍比上年初高出0.625％，上升幅度达77.16％。利率回升给今后的日本经济无疑增添了一个不利因素。

　　日本经济的今后走势

　　日本历时100多年的追赶时代已经结束。毫无疑问，为适应追赶需要而建立的经济体制，已经不能适应后追赶时代 的经济发展。当前，日本正处在划时代的大转折时期。在今后一个相对长的时期内，体制改革和结构调整将是日本经济面临的 最重要课题。日本经济体制改革的基本趋向是：在广度和深度上强化市场机制的作用，凡是民间能办的事交给民间，凡是地方 能办的事交给地方；在经济总体运行方面，提高信息化水平和市场透明度，提高经济整体的运营效率。

　　在朝着上述目标改革的过程中，首先需要解决过去遗留下来的一系列问题。为此，日本政府制定了一系列具体目标： 在2004年度内彻底解决银行不良资产问题；改革财政支出结构，对社会保障制度进行调整，大体到2010—2013年 间使基础财政收支恢复平衡；通过对教育制度及相关方面的改革，使日本成为人才大国；通过加速结构改革，取消和放宽限制 ，为技术创新和产业创新提供适宜的社会经济环境，到2005年前后，将日本建设成世界最先进的IT国家，逐步走上“科 技创新立国”之路。为了使日本经济在21世纪能够继续保持增长活力，政府还出台多项措施，加快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这 些政策措施集中体现为“六大战略”，即人才战略、科技实力战略、经营实力战略、产业发掘战略、振兴地方经济战略和全球 战略；为落实各项战略，还逐一制定出若干“行动计划”。

　　日本的优势在于拥有高素质的劳动力、充裕的资金和较强的实用技术开发能力。因此，从长远发展来看，日本经济的 发展不会逊色于欧美等其他发达国家。就近期而言，只要日本国内不出现大的变故，国际环境不发生大的动荡，而且包括中国 在内的亚洲经济继续保持快速增长态势，日本政府对发展与中国的良好关系持积极的态度，那么日本经济的回升态势仍可延续 。

　　(作者：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