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特派记者　易　伟　张志强　欧阳洪亮

　　犯罪嫌疑人包柱发被警方抓获钟陵湘　摄

　　5月23日，岳阳市公安局举行案件通报会，宣布：杀死5人、重伤8人的湘鄂边系列入室杀人抢劫案成功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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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24日-26日，本报特派记者赶赴岳阳，在这个“铁锤杀手”的家乡，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并与这个乡村杀手面对面，探寻这个中年山民隐秘、黑暗、畸形的内心世界。

　　他这样标榜自己：“善”是他人性中的主要方面。

　　他甚至还有这样的念头：思谋着进城犯案，想抢一个大老板，一次性搞个10万、20万的，然后收手；他认为，在城里搞钱来得快些。这听来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是什么力量能改变一个中年人业已固化的道德良心观念？

　　欲望在这个山民的心里急剧膨胀，乡邻眼中的“好人”不知何时变得穷凶极恶。

　　岳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毛贻忠这样评价：“农民抢劫杀人大都集中在城市，包案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信号。”

　　包家外墙上，一行白粉笔字格外醒目：拼搏、刻苦、上进，字体周正有力，据说是包柱发为勉励女儿而作。他把这句话留给了女儿，却没能留在自己的心里。对包柱发而言，这种勉励也许正是他可用以自救的途径，但他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泯灭人性　“老实人”干下桩桩血案

　　从外表看，包柱发较为温和，怕听不清记者提问，时不时还会支起耳朵。

　　5月25日，华容县公安局看守所。

　　包柱发向记者透露了一个隐藏在内心的计划：如果当时能筹到200元钱，那最后一次作案就不会选择在华容县终南乡，而是长沙、上海等大城市。

　　一个乡村杀手思谋着进城犯案，这听来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包柱发是个地道的农民，长年生活在华容县东山乡牌坊村的一山沟沟里，离最近的邻居约2华里。

　　到目前为止，他只出过三次远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先后到青岛、广州、珠海三地打工，但均因无一技之长灰溜溜地回到了熟悉的村庄。5月25日，接受记者采访的邻居、村支书、治保主任等十数位乡邻，均对包柱发行凶两年多并致多人死亡的事实感到难以置信。“虽交往不多，但几十年来包柱发一直与人为善，印象中仅前年因下象棋与人发生过争吵，还打不还手。”牌坊村治保主任刘经年说。

　　“包柱发对两个女儿从来不打不骂，各家乡邻有个大小事情也都乐意帮忙。”年近50岁的刘连池与包家相隔不远，他告诉记者，“5月13日还在一起玩牌，根本无法想象他会是十多起血案的凶手。”然而，现已锁定包柱发犯下的十多桩血案却令人毛骨悚然。

　　据华容县公安局副局长付学文介绍，2002年1月9日凌晨5时30分许，华容县三封寺镇红莲村二组曾祥明家中发生一起血案。曾祥明夫妇俩在睡梦中被人用铁锤猛击头部致重伤，藏在枕头下的4400元现金被劫走。

　　“抓获包柱发后，他承认这并非他作的第一起案件。”付学文说，“据其交代，此前他便在岳阳市君山区许市镇抢劫了一名摩的司机70多元现金，因受害人没有报案，此案目前还无法锁定。”

　　此后不久，三封寺镇又接连发生了两起类似血案。

　　2002年2月3日凌晨1时许，该镇官堰村村民许米贵及其客人黎干清、刘芳在卧室中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受伤，三人身上共200余元现金被掠走，衣物也被人抱走浸在几里外的一个水塘里。

　　8月25日凌晨2时许，一个黑影又潜入该镇新铺村卢建湘家卧室，用铁锤对准卢建湘及其妻儿三人猛力锤打后，翻箱倒柜仍一无所获。“愤懑”之余，黑影人一把掐住闻声赶来的卢母，并威逼蔡交出了藏在衣柜里的50元现金。末了，黑影人也不例外地给蔡头上“送”上了一铁锤。

　　“三案都发生在同一个乡镇，且案犯熟悉现场环境，了解被害人家里的经济条件。”付学文说，这些特征让警方分析作案的极有可能是当地人。但华容警方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苦战，甚至把三封寺镇查了个底朝天，结果一无所获。

　　当地居民人心惶惶，晚上待在家里也要不时看看窗外是否有动静。后经证实，这几起案件也均系几十里外的包柱发所为。

　　利欲熏心　处心积虑“创新”作案方式

　　以3人重伤(上述三案中各有一名受害人构成重伤)、6人轻伤的严重后果，换得4650元现金——这种在外人看来非常拙劣的作案手段，对包柱发而言却是“风险”最小的。

　　“他基本没离开过农村，相当了解农村社会居住分散、农民极少敢于单个与罪犯正面接触的特性。”付学文说，同时他不具备足够的物质条件，如缺乏作案资金、没有交通工具等，这些都决定了他对作案手段的选择，而这又使其具备的农民式的吃苦耐劳等秉性得以充分发挥。

　　到曾祥明家作案，包柱发遇上了一个很大的障碍——曾家的门十分结实，捣鼓了半天都未能将门卸下(农村木门是轴承与门框相连接的)，结果他在寒风中守候了近10小时，才趁曾家两女儿早起上学开门的机会溜了进去。

　　作案后，包柱发步行数十里悄悄返回家中。

　　这种笨拙的技巧，让包柱发感到不满，开始不断创新“入室”方式。

　　2003年11月8日晚，包潜至君山区许市镇幸福村村民江泽华家屋外。在江家的门、窗等处费了很大的功夫，就是无法进入。这时，江家猪栏里猪翻滚的声音让包柱发灵机一动，他抱起一捆稻草把猪烧得嗷嗷直叫。闻声出来的江泽华刚从屋里探出个头，就被包柱发一锤打翻在地。之后，包柱发长驱直入，又打伤江家另外两人，抢走现金3020元及银首饰两件，江泽华当场身亡。

　　老奸巨滑　苦苦“学习”反侦破能力

　　怎样破解警方的侦破手段，是包柱发被捕前一直苦苦求索的一个“课题”。

　　2003年8月23日晚11时许，包柱发再次溜进三封寺镇红莲村，将该村村民张其政头部击伤。因力度不够，张其政从地上爬起来后操起扁担与之搏斗，包柱发见势不妙边打边溜。

　　包柱发逃出约40米远后，到一处黑暗的山林处停住了，看着周围群众风风火火地赶往张家增援。一位老太太从旁经过时发现了他，但包仍很泰然地待在原地。

　　没多想的老太太懒得理会，径直去了张家，包柱发也抽空到张其政邻居家偷吃了点东西。约20分钟后，民警赶到现场，包柱发又回到原先的山林处偷听民警对案情的分析。

　　此次作案，包柱发分文未得。但据其后来向办案民警交代，“收获也挺大，主要了解到了你们公安怎样分析案情及现场勘测，积累了点经验”。

　　在卢建湘家作案时，包柱发留下了一个血指纹。这让他特别注意，以后每次行凶前都会细心准备好一双手套，并将所有接触过的地方都仔细抹一遍后再离开。

　　每次作案现场均没找到可疑的脚印，这给办案民警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后据包本人交代，那是因其在进入作案现场后，会换上受害人家的鞋子或颠起脚来走路，再不就是在离开前用拖把把脚印都破坏殆尽。

　　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及有价值线索，让警方长达近3年的侦破工作如大海捞针。

　　包柱发思维清晰且相当敏捷，这是记者与其对话时的一个直观感受。“没有绝对把握，我不会下手。”

　　2004年5月9日晚8时30分许，华容县终南乡北里村再发凶案。该村村民宗道明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身受重伤，410元现金被人抢走。

　　通过分析，警方锁定疑犯在东山乡一带活动。

　　这一发现，让苦闷已久的办案民警极为振奋。

　　5月13日，华容县公安局抽调近80名民警，由局领导带队，分成五组，分片对东山乡开始地毯式排查。

　　5月16日，当民警白友新、白尊红来到牌坊村时，包柱发的异常表现引起了他们的警觉——近几天，包柱发离家不知去向，其兄包柱年称他去珠海打工，而其两个女儿则说不知上哪办事了，前后说法不一，且包柱发符合“性格孤僻、固执、胆大妄为；经济条件差，但有时反常；5月9日下午、晚上不在家，10日上午在家”等案情分析特征。

　　情况通报到指挥部后，专职刑侦人员立马赶赴包家，进一步的调查让包柱发嫌疑急剧上升：没有正当经济来源，田也没种，但经常打牌，5月13日就输了150多元；床底下发现了一封写给其兄包柱年的求救书；衣柜里还搜出一张开办于2002年1月11日的3000元存折。

　　锁定嫌犯后，警方抓捕组火速成立。

　　5月17日上午，警方获悉包柱发正在平江前往江西修水的路上。

　　当日下午4时50分许，躲在平江县大坪乡浆市村一旅舍里的包柱发，被破门而入的民警一举抓获。

　　畸形人格 狭隘爱心使欲望膨胀

　　“幽灵”终于现身，岳阳警方暂时松了口气，但另一个悬疑又缠绕在办案民警的心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山民如此穷凶极恶？

　　“在办理这一系列凶案时，我们发现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案犯作案时间，除了最后终南乡这起发生在5月外，其余绝大部分集中在1-2月或8月，而这两个时段，农民最大的支出项目是子女上学要用钱。”岳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毛贻忠说，从发案开始，警方就形成了这样的判断。

　　这个判断后来得到了证实——包柱发有两个女儿，一个13岁，上初一，一个11岁，上小学六年级。

　　但这显然并不能成为包柱发疯狂作案的理由。

　　而包柱发称，出此下策，实属无奈。

　　1999年，包柱发到外打工四处碰壁无功而返后，妻子去了珠海，但此后几年全无半点消息，直到2002年8月回来与其离婚。

　　这事对包柱发打击很大，但“仍不至于致命”。

　　“我是东山乡茶场(位于牌坊村)的户口，在村里种了几年地后因耕地紧张被村里收回去了，而茶场效益很差，已近似于解体。”包柱发说，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患了多年的乙肝又转化成肝硬化，到2000年时连吃药的钱都没有了，也干不了重活。

　　父亲死于肝癌，一个姐姐也患有此病，这一切让包柱发对前途丧失了信心。“惟一想的就是弄点钱帮两个孩子完成学业。”

　　没有田地、家庭解体，进而又面临死亡威胁，杀手的欲望在这个农民的心里急剧膨胀。

　　包柱发说：“从作第一起案子起，我总是在想，要是能弄到2-3万元现金就收手。”

　　在华容县警方提供给记者的材料中，包柱发共计作案12起，共抢得现金12330元。

　　“这些钱，我绝大部分都用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包柱发说，“我很爱面子，当然不想自己的女儿在同学面前丢人。”

　　于是，包柱发便选择了在开学前作一两次案，每次抢得的现金都不多，最少的一次只有50元。这些钱尚不足以维持生计，包柱发说他也经常外出抓蛇、抓青蛙等换点钱。

　　被捕后，包柱发向警方提出了一个想法：可以无偿捐出自己的人体器官。“死前想与受赠人见个面，如果他能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资助我两个女儿完成学业那就更好了。”包柱发对记者说。

　　敲响警钟 “包案是个更危险的信号”

　　接受记者采访时，包柱发始终认为“善”是其本质中的主要方面。然而，这种“善”却令更多的人感到愤怒。曾祥明的妻子李小培和卢建湘的母亲蔡春芝受伤后丧失记忆，时常胡言乱语。

　　“2003年11月，包柱发窜至湖北石首将一男一女杀死在家里。后来，我们到那里去落实案情，看到那杂草丛生的情景心里真是难受。”　毛贻忠告诉记者，办案过程中民警们一直有种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是许多本就不富裕的受害者家庭因此而负债累累，而另一方面包柱发家也是穷得瓶里无油、缸里没米。

　　这是本案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案犯是个农民，长期生活在农村，而其作案的对象也都是农民。“虽然现在农民抢劫杀人的案件不少，但大都集中在城市，像这种类型的系列案，是我几十年刑侦生涯中遇到的第二起。第一起是1990-1991年，常德市一农民在君山附近农村连续强奸了7名农妇。”　毛贻忠说，“显然，包案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信号。”

　　包柱发现年37岁，已步入中年。“以前并没有案底，当地老百姓说，包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说到这，毛贻忠面有忧色，“是什么力量能改变一个中年人业已固化的道德良心观念？”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包柱发说，作案后曾想过加入黑社会团体。他顿了顿，又自嘲似的笑了起来：“这也不现实，我这么大年纪，与那些年轻人根本就无法沟通。”

　　而包认为一个可行的方案是——进城犯案。包柱发说：“东山乡周边方圆30公里我都做遍了，但并没弄到多少钱，代价也确实太高了。城里可能来钱快点，能搞到几万元就可以收手不干了，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盘旋有一年多时间了。”

　　被捕后，包柱发向审讯民警交代：最后一次在终南乡作案就是为进城找点路费。

　　在包家灰暗的外墙壁上，一行白粉笔字显得格外醒目：拼搏、刻苦、上进，字体周正有力，据说是包柱发为勉励女儿而作。他把这句话留给了自己的女儿，却没留在自己的心里。对包柱发而言，这种勉励也许正是他可以自救的途径，但他走上了相反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