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阳光的方向逃亡(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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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5月27日09:11 工人日报天讯在线 | |||||||||||
每天强迫劳动16个小时,只能吃到两个小馒头和两碗糊糊;稍不顺眼就会遭到用铁棒、木棍、皮鞭、砖块的毒打;在工头的监督下,失去一切人身自由…… 尽管被警方从魔窟般的砖厂里解救出来已有40多天,死里逃生的张春田依旧难以淡忘62天的噩梦生活。 回忆刚刚触摸到那段日子,这位27岁的甘肃小伙子禁不住浑身颤抖,在记者面前痛哭失声。 张春田的回忆——“我只求他们留我一条活命” 今年2月15日,我离开甘肃老家,坐火车到了乌鲁木齐,准备去农场投奔亲戚。谁知道一出站台,身上仅剩的几十块钱就被人偷跑了。我是第一次出远门,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广场,心里十分害怕。 这时,一个40多岁模样的胖女人主动上来搭话,让我到他们的建筑队去干修路的活,管吃管住,一天35元工钱。我一听,什么都没有想就答应了,跟她到了一个叫八家户的地方。当时,那里已经有3个民工了。 隔了一天,一个招工模样的人说:“修路工地还没开工,你们先到别的地方干几天。”就这样,我们被拉到奇台县塔塔尔乡砖厂,住进离砖厂不远的几间土屋。床是用砖块垒起来的通铺,上面有一层苇把。每个通铺只有一米七长、两米半宽,竟然要挤上4个人。 刚到砖厂,老板张根发就收走了我们的身份证和钱,还收走了衣服和鞋子,说是代我们保管。监工也要走50元钱,这才给我一床简单的被褥。 每天天一亮,我们就被监工喊起来干活,一直干到晚。一天只让吃两顿饭,一共不过两个不到4两重的馒头和两碗面糊糊,根本就吃不饱。监工还规定了吃饭时间,慢了就连少得可怜的饭都不让再吃了。 因为害怕工人逃跑,监工手拿木棒,拎着三角皮带,在工地四周看守。我们每隔半个小时就要点一次名。上厕所要先报告,时间不准超过3分钟,否则就要挨打。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必须一个人头朝里,一个人头朝外,不准互相打听名字,不准说与干活无关的话,都是为了防止商量逃跑。即便这样,还是每隔10多分钟就有人来查铺。 日子太难熬了。3月8日,我们10多个甘肃民工实在忍不下去,提出不要工钱和被收走的东西,只要离开砖厂就行了。但是,我们得到的是一顿毒打。监工拿起铁棒、木棍和皮鞭,把我们一字形排开后,一个接一个地打。18岁的傅伟华还被拖进一间黑屋子,打成半死再拉出来罚站。监工命令其他人都要来看,大喊“谁再逃跑,就是这个下场”。 没过多久,老板张根发回来了。听说我们要求离开砖厂,他和监工们一起下手,又将我们毒打了一顿…… 更多的受骗者——招工骗局这般天花乱坠 与张春田相似,很多农民工都是被不法分子在乌鲁木齐火车站外诱骗的。 王俊齐,河南人,今年3月来到新疆,一下火车,钱就丢了。一个专门在火车站招骗民工的女人说:“到八家户砖厂干活,每个月保底工资900元,多干可以多得。”王俊齐跟她到了八家户,第二天就被送进塔塔尔乡砖厂。 王伟,甘肃人。一出乌鲁木齐火车站,他就被一个男人拉住,说有一个饮料工厂招人,正式开工前打扫卫生,每天25元工资且管吃管住,开工后每月挣1000多元。两天后,王伟被诱骗到塔塔尔乡砖厂。 高敬明,河南人,58岁。火车站前,招工女人声称到砖厂去干用泥巴抹抹砖窑窑门的活儿,管吃住还给600元工资。随后,他被诱骗到塔塔尔乡砖厂。 陕西农民工张双虎、甘肃农民工王森林……一位又一位来疆农民工因为贫困离开家乡,因为缺乏自我保护意识和保护能力,陆续被诱骗到塔塔尔乡砖厂。 至于那些招骗农民工者,每骗来一个人就可以从砖厂老板手里拿到30元钱。 急于找到工作的外来务工农民,就这样掉进了比魔窟还可怕的塔塔尔乡砖厂,开始遭受非人的折磨。 临死前的乞求——“请你们饶了我这条命吧!” 4月2日15时30分左右,一辆由奇台县开往乌鲁木齐的中巴车途经塔塔尔乡砖厂时,遇到两个人拦车。一位拦车人将另外一人扶上车,付了30元钱,下车离去。 汽车继续前进,突然有乘客大叫:“刚上车的这个人坐不住了!”司机李师傅停车一看,这个人已经从座位滑倒在地,陷入昏迷。 汽车迅速驶向附近的阜康市人民医院。医生检查发现,休克病人没有脉搏跳动,血压为零,瞳孔放大,右眼四周青紫,眼角外侧有已经感染的陈旧性伤口,右耳内有干了的血渍,双侧臀部、大腿都有大面积的青紫和瘀血,右足和右手浮肿。诊断结果,病人为头部外伤,颅底骨折,多发性软组织损伤,属于创伤性休克。 随后,医院立即向阜康市公安局报警。 抢救期间,病人曾一度苏醒,告诉医生自己叫崔小兵,陕西安康人,家有妻子和一个7岁大的儿子。但是,由于伤势过重,他还是在7天后不治身亡。 后来的调查显示,崔小兵曾在塔塔尔乡砖厂遭受过多次毒打。那些农民工没有谁能说清楚崔小兵是怎样被骗到砖厂的,却都清楚地记得他在砖厂受到的残酷折磨。 崔小兵吃饭慢,经常没吃完就被监工勒令停止。连续超强体力劳动,加上吃不饱和睡不好,他的身体严重透支。3月31日,直冒虚汗的崔小兵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就被几个监工一顿毒打,逼他继续干活。可是,崔小兵已经不能动了。这是,工头王明生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用力朝他的头部打去。随着一声惨叫,木棒断成三截。接着,监工们又用树条不停地继续抽打崔小兵。 第二天,崔小兵实在干不动活,又多次遭受到王明生等人的毒打。大家只听见崔小兵有气无力地乞求:“别打我了,请你们饶了我这条命吧!”这是这位28岁的陕西农民工留在砖厂的最后一句话。 4月2日,看到崔小兵奄奄一息的样子,老板张根发担心人死在砖厂,就派王明生将他送上开往乌鲁木齐的班车…… 为生存而逃亡——冒着被打成半死的危险 其实,塔塔尔乡砖厂是张根发从别人手里承包的。每生产1万块砖,张根发能得到265元钱,不过还要承担工人的工资和吃住。 为了榨取更多的金钱,张根发开始残忍地盘剥工人。他豢养了13名打手,威逼工人进行非人的劳动。 在34名被骗来的农民工中,先后有5个人冒着抓回来被打成半死的危险,拼死逃亡成功。 第一个农民工,趁着工头吃晚饭没有注意,翻过厕所围墙逃掉。 第二个农民工,在砖厂工地上清理积雪时,钻进雪堆里藏起来,随后逃走。 第三个农民工,趁乱逃离。 第四个农民工,跑得飞快,4个监工都没有追上,眼看着他跳上一辆汽车远去。 第五个成功逃脱的农民工叫杨贤平,甘肃人。4月8日吃晚饭时,他报告要上厕所。忙着吃饭的工头这次没有跟进厕所,杨贤平就从厕所的蹲洞口里钻出院子。为了躲避追赶,他没敢沿着大路逃亡,而是一直往戈壁荒地跑了一个晚上。天亮时分,他幸运地搭上了一辆开往乌鲁木齐的汽车。杨贤平逃到乌鲁木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自治区公安厅报案。闻听几十名农民工被非法关押和强迫劳动,公安厅立即指令昌吉自治州公安局迅速介入。为了让受难农民工尽早脱离苦海,昌吉自治州公安局组织阜康、奇台两地30多名警力,连夜包围塔塔尔乡砖厂。 4月10日零时,警方发起行动,成功解救出27名被困农民工,抓获了包括张根发在内的14名非法拘禁并伤害致死人命的犯罪嫌疑人。自治区公安厅表示,一定要依法严惩罪犯。 尽管重见天日,农民工们依旧心有余悸。4月15日,他们不等警方帮助自己讨回应得的工资,竟然一起离开有关部门安排的住处,由此下落不明。选择留下来的,只有张春田一个人,因为他还想等着讨回自己应当得到的1000多元工资,用来支撑那个远在甘肃泰昌县的贫穷农家。 张春田说:“有阳光的日子,真好!” 张春田还说:“崔小兵没有我幸运,因为他没有等到阳光。 观点:让尊重成为一种常态 李瑾 发生在新疆的这起严重侵害农民工权益与生命的事件中,砖厂老板、工头对待30多名农民工的残忍行为,的确令人发指。随着公安机关的介入,害人违法的黑心老板和助纣为虐的帮凶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但是,在痛苦中消失的年轻生命已经永远无法唤回。 如此恶劣的事件的出现,给身处现代法治社会的每一个人留下了一道思考题。那些制造骗局者和狠下毒手者,之所以敢于肆无忌惮地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对待民工,表面上利用的是这些流动打工者无所依靠、怕惹是非的心理弱点,实质上却印证出农民工这一特殊群体尚未真正赢得完全平等的社会地位的现状。 一位大国总理为一位普通农妇讨要工钱,进而引爆了一次轰动全国的讨薪行动,掀起了一次尊重农民工合法权益的舆论浪潮。然而,我们更应当做到的是,让这样的行动成为一种常态,让这样的浪潮能够经久不平。如果像崔小兵这样的农民工能够得到相应的就业指导,他们就不可能盲目踏上外出打工的火车;如果我们的城市能够有更多规范劳务市场的管理,他们就不可能在异地他乡轻易陷入花言巧语的骗局;如果有更多的人能够把农民工视为平等的社会成员,他们就不可能用沉默和怯弱去忍受“包身工”一样的生活。 现代社会的城市化进程中,对于农民工的态度是整个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让尊重和保护成为常态,农民工这一群体就能真正得到平等的生存环境。因为只有这种常态的存在,平等才不是其他社会成员出于道德或是良心的恩赐,而是一个社会健康发展必须遵守的刚性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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