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实习记者张悦／河南郑州报道

　　黄河流域水资源捉襟见肘，不同利益群体间爆发的争水大战日趋激烈

　　春夏之交，黄河流域各省区的春灌进入“热渠”阶段，黄河迎来了又一轮灌溉用水高峰，一场争夺水资源的大战又要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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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利部负责黄河流域管理的黄河水利委员会(以下简称“黄委会”)开始积极筹备2004年黄河水利资源分配。而在2003年，黄河因缺水而导致的流域水资源争夺大战犹在昨日。

　　黄河水资源是西北、华北地区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性自然资源和战略性经济资源，非同小可。

　　“每年开分水会议商议各省区分水方案的时候，各方都会‘打’得不可开交，方案定下来的时候，没有一方是满意的。” 黄委会一名工作人员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黄河水资源严重短缺

　　2003年，黄河遭遇了20年一遇的水资源危机。黄委会水调局提供的材料显示，截至2003年7月，即上一个用水高峰段，黄河干流省际和重要水文控制断面流量共发生达到或小于预警流量的突发事件196起。

　　2004年的水调计划实施情况并不乐观。尽管2004年黄河径流量比去年稍有好转，但沿黄省区今年农业播种面积增加，工业开工充足，建设项目多，对水资源的需求增加很多。

　　据黄委会水调局局长刘晓岩介绍，整个流域的河川径流量为580亿立方米，2004年可用水量只有370亿立方米，计划划拨50亿立方米给龙羊峡水库以备他日之需，龙羊峡水库是黄河流域惟一一个多年调节性水库，剩下可供的水量只有320亿立方米。

　　黄委会的资料显示，黄河属资源性缺水河流，多年平均天然河川径流量580亿立方米，仅为全国河川径流量的2%，但承担着全国15%的耕地面积、12%的人口和50多座大中城市及中原油田和胜利油田的供水任务，同时还担负着下游流域外相关地区如天津、河北等地的供水，流域内水资源的开发利用率已经达到70%以上，远远超过国际上公认的40%的警戒线。

　　水利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权威人士向《瞭望东方周刊》表示:“据最新一次的水资源评价，黄河的天然河川径流量不再是580亿立方米，正常情况下应该是510亿立方米。”

　　专家分析，在未来10年-30年内，黄河每年将缺水40亿立方米-150亿立方米，如果未来50年里，黄河流域干旱频率增加，黄河中下游泥沙淤积量增多，将加重水资源短缺和治黄的难度。

　　随着黄河流域经济社会的发展，各地区、各部门以及上下游、左右岸在防洪排涝、引黄供水、河道整治、滩涂开发和水利发电等方面，构成了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并由此引发的水事纠纷接连不断。

　　这些纠纷并非像外界传说的那么轻微。《瞭望东方周刊》在水政部门了解到，近几年比较典型的省际纠纷有:黄河大北干流晋蒙河曲河段河道工程矛盾、310国道施工向渭河弃渣引发甘陕二省纠纷、豫鲁两省“金堤河”水事纠纷、陕晋两省府(府谷)保(保德)水事纠纷。

　　争端一:上下游争水

　　“根据往年的经验，今年5、6月份又将是由各省争水引起的突发事件的高发期。各省都有自己的难处，但我们要做好上下游的调度工作，必须确保黄河不断流。”刘晓岩局长说。《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刘正在组织宁夏和内蒙古两个自治区水调部门开协调会，协调2004年的用水计划。

　　2003年5月，黄河曾遭遇20年不遇的缺水危机，如何分配和控制用水，确保黄河不断流，让黄委会一筹莫展。最后，黄委会仿效卫生部在SARS期间制定《公共卫生突发事件条例》的形式，颁布实施了《黄河水量调度突发事件应急处置规定》，明确了有关各方的职责和处置程序。

　　自《规定》发布实施以来，仅去年就快速处理了发生在石嘴山、潼关、头道拐、泺口等断面的8起水量调度突发事件，及时化解了风险。其中发生在潼关、头道拐断面的突发事件，前后过程可谓惊心动魄。

　　2003年6月下旬，由于内蒙古自治区忽然大规模超计划引水，致使头道拐断面流量6月29日降至45立方米每秒，至7月1日15时，最低降至15立方米每秒，断流只在须臾之间！

　　黄委会紧急起动了应急机制:宁蒙水文水资源局在实施每日8段制拍报的同时，立即派出由局长、总工带队的两个督察组赶赴现场督察，对主要取水口派专人驻守;上中游管理局接调令后，火速派出督察组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内蒙古民利渠、团结渠等关键引水口，强令全部关闭。

　　与此同时，由黄委会建管局负责同志带队的督察组，日夜兼程，赶赴现场，与上中游管理局、宁蒙水文水资源局、自治区水利厅联手展开了以“守点护线”为原则的全面督察。

　　事实上，这些行动收效甚微，最终的进展还是取决于两份电报。2003年6月30日23时55分，黄委会向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书记、自治区政府主席连夜发出紧急电报，提请他们亲自过问黄河水调工作。二位领导于次日晨做出批示，要求分管副主席迅速协调办理。

　　黄委会将问题提高到了“讲政治”的高度，突出了国务院领导和国家防总的重视。头道拐断面流量7月2日7时开始有所恢复。

　　而黄委会早先因为宁夏超量用水，已发电报要求宁夏进一步压减引水，严格执行水调指令，否则全河通报并报送水利部采取进一步措施。

　　“去年5月1日至5月7日的五一假期里，我们就给宁夏发了9个电报要求它停止超量用水，并要求它把多用的水补上！”刘晓岩说。

　　为了协调好上下游的用水矛盾，黄委会要求实行省际断面行政首长负责制。各省区如果不按规定执行调令，就要求省区的省长(主席)和专管副省长(副主席)向国务院负责。同时黄委会不再审批该省区的用水许可，以此起到牵制作用。

　　对黄河水资源管理和调度工作，党和国家领导人予以了高度重视。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都对加强管理和水量统一调度做出了重要批示。

　　有专家认为，正是由于国家领导人的重视，才使得水调工作有了保障。但长远来看，专家们认为，黄河水量调度还需要通过立法来保证。

　　争端二:左右岸争水

　　与其他河段不同，黄河在山西和陕西境内是作为一条界河，这一性质使得左右岸两省的关系颇堪玩味。

　　黄委会说，晋陕两省河段下游的潼关断面几年前曾出现过每秒0.95个立方米流量的骇人数字，这样的局面已经超出其能够应急的范围。

　　2003年6月17日起，潼关断面流量大幅下降，6月20日20时曾一度降至39立方米每秒。黄委会立即要求水文部门及时报告并8段制拍报加强监控，但黄委会并不能确定是由晋、陕哪一省超量用水引起的，只能按照应急处置规定，紧急通知陕、晋两省政府和水利厅关闭两岸所有引水口;责成陕、晋河务局及黄河中上游管理局，由负责同志亲率水调督察组实施监督;对两岸重要引水口安排专人24小时驻守。

　　与其他突发事件一样，黄委会也从郑州派出水调督察组，迅速赶赴现场，以求及时、有效地进行督察和协调，终于使得潼关断面流量得到控制，并逐步回升，预警解除。

　　黄委会水调局水资源处副处长、高工陈永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晋陕两省共用一段黄河，造成一定程度上的用水竞争，“两省各自挖引水渠，谁引水条件好，谁就取得上水。发洪水的时候则分别建挑流坝，把洪水冲到对岸。”

　　据了解，黄河水量调度按省(区、市)取水总量和省(区、市)际控制断面下泄流量两项指标进行双控制。关于黄河晋陕北干流边界河段的水量调度问题，受边界河道限制，只能规定由两省共同负责，两省各自的引水量很难得到确切的统计。

　　争端三:支流争水

　　在对即将出台的《黄河水量统一调度条例》支流水量调度控制问题的意见反馈中，山东省要求删除大汶河与东平湖，山西省要求删除汾河，河南省要求删除陆浑水库。

　　其中，山东省更是直截了当地要求删除“黄河重要支流水量进行断面控制”的内容，同时将条例中的“黄河水资源规划”改为“黄河干流水资源规划”，删除“支流”的内容。

　　而黄委会认为，国务院批准的黄河可供水量分配方案包括黄河干流和支流的水量，加之近几年黄河支流水量失控，因此，必须对黄河干、支流的水量进行统一规划、分配和调度。

　　陈永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黄委会只能对干流进行有效的直接控制，而对于各省在支流的采水量，往往只能采信各省自己上报的数字，目前对于支流的猖狂采水，黄委会还控制不住。”

　　黄委会认为，汾河、大汶河属于黄河重要支流，多年平均河川径流量较大，对黄河水资源管理有较大影响，应纳入水资源规划管理的范围，特别考虑到近年来重要支流水资源管理失控，不少支流变成了季节河流。

　　“陕西的渭河、山西的汾河、山东的大汶河、甘肃的洮河和青海的湟水都是黄河主要的补给河流，现在由于当地过度开发，它们不同程度出现枯竭甚至断流。”陈永奇透露。

　　黄河最大支流渭河多次长时间断流，造成下游河道淤积加剧，主河槽过洪断面缩窄近三分之一。2003年发生的5年一遇的洪水就造成了大灾。

　　按照正常年份，黄河支流的年径流量之和应该占全河的60%以上，但是目前已经无法保证这一比例。支流的日益枯竭使得黄河的补给受到重大的威胁。

　　争端四:工业争水

　　“流域各地区都在大力发展工业，特别是电厂，光去年一年就有10多个电厂项目报到黄委要求我们审批，我们到现在就给批了两家。”陈永奇副处长对各地耗水工业争相上马感到忧虑，因为“没有那么多水资源”。

　　同样忧虑的还有刘晓岩，在《瞭望东方周刊》采访她的前一天，她正在为刘家峡和小浪底水电站不按计划指令放水而头疼。

　　“从3月31日到4月5日，刘家峡水电站一直超计划泄流，他们发电是有效益的，可是灌区用不了这么多的水，造成了水资源的浪费。”

　　4月5日，黄委会发电报通报西北电网有限公司(刘家峡的主管部门)，称刘家峡的超量放水“严重打乱了全河水量调度计划，影响了全河水量调度的有序进行”。

　　《瞭望东方周刊》致电西北电网有限公司电力调度公司询问此事。公司有关负责人称该公司按照“电调服从水调”的原则，严格按黄委会指令实行发电任务。对于这次通报，他不并知晓，也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

　　“用水大户，除了电厂，还有油田。”刘拴明告诉记者，“他们为了争到用水指标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没有水就压不出油，矿区日常生活也大受影响。”

　　专家说，黄河流域的工业用水还将大大增加，原因很简单，工业用水的产出远比农业用水大。

　　近几年的中国水资源公告显示，1999年工业用水占黄河总用水量的13.4%，到2002年，在黄河水量减少的情况下，这一比例还是上升到了14.1%。“今后几年工业用水将进入一个增长高峰期。”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研究所裴源生教授预测。

　　争端五:农业争水

　　毫无疑问，农民是黄河争水者中最为弱势最为直接也最为无奈的一群。

　　一方面，为了保证黄河不断流和沿黄地区的工业用水及城市用水，需要压缩农业用水，而灌区改造和节水措施又没有完全得到改善，这就牺牲了某些地方农民的利益;另一方面，一些农民为了贪图方便和省钱，毫无顾忌地攫取有限的黄河水资源。

　　据黄委会统计，1999年以来，仅河南、山东两局闸管所就遭受农民围攻达30多起，严重干扰了正常引水秩序。

　　“最为恶劣的一起抢水事件是在2000年，山东德州的农民打伤了当地闸管所员工，强行开闸放水。”黄委会水政局局长刘拴明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对此，水政人员保持了最大限度克制。“虽然农民打伤了我们的职工,但是我们也理解，没有水，就没有收成;没有收成，农民就没有一切。通过一段时间的宣传教育，农民也渐渐理解了我们，再没有发生恶性伤人事件。”黄委会新闻信息处一位官员如是说。

　　争端六:生态争水

　　黄委会主任李国英2003年在全球水伙伴中国地区委员会治水高级圆桌会议上提出了“维持河流生命的基本水量”概念。

　　李国英认为，河流是有生命的。河流生命的核心是水，命脉是流动。一旦河流自身的生命系统发生危机，以河流为依托的其他生态系统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如果一条河流断流、长年干涸直至生命走向终结，必将导致流域生命系统的衰亡。

　　李国英举例说，新疆塔里木河流域的罗布泊、楼兰古城，陕西榆林无定河边统万城等都是因为流域断流导致城市消亡，而内蒙古黑河下游居延海也在严重沙化。

　　因此，李国英认为，经济社会系统的发展必须把河流的承载能力放在首位，以水资源供需平衡为基本条件，确定流域经济社会发展的目标和规模。

　　“黄河流域的生态退化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沿黄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特别是耗水工业的发展不可能保障黄河流域200亿立方米的生态用水。”裴源生教授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裴源生也指出，“有些生态用水是有弹性的，目前的最佳策略是找到只使生态退化但不使之崩溃的水量极限，等待南水北调的实施。”

　　对于黄河流域生态用水的论证工作，刘晓岩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黄委会正在做生态水量的研究，通过对四季水量模型的计算机模拟研究，做到生态用水和其他用水的精细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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