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者的权利与尊严》（二）他们的肺就这样被悄悄吞噬(图)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6月26日10:30 工人日报天讯在线

　　6月18日，首届全国农民工职业安全与健康权益研讨会在北京召开。据卫生部通报，从近11年的职业病发病情况来看，83％的是尘肺病，9％的是慢性中毒。职业病开始向农村扩散，农民工患职业病的人数在增多。到2010年，农民工尘肺病将会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我国农村剩余劳动力1.5亿，其中9820万转向产业劳动，主要集中在矿山开采、建筑施工、化学工业品等三个行业工作，每年13.6万死亡的人中大部分是农民工。”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副局长赵铁锤在会上说。

　　有着“辽西首富”、“葫芦岛第一镇”美誉的钢屯镇，财政收入占到辽宁省葫芦岛市连山区财政收入的四分之一，工矿企业的税收是钢屯镇财政收入的重要支柱。

　　然而，6月12日，笔者来到钢屯镇时，见到一个个被矽肺病折磨的农民工兄弟。“那就像一张张大嘴，伸着长长的舌头，慢慢吃着我们的生命。”居住在这里的农民工用这样的话语来形容这些矿。

　　“仁屯—赵屯—兰家沟屯”是辽宁省葫芦岛市连山区钢屯镇的钼矿主矿区，在这条长九公里的道路两旁，山已经被挖得遍体鳞伤，一路看过去，山腰上是矿井，山下面也是矿井，灰白色的矿渣、矿石从矿井口向外堆积。

　　目前，钢屯镇有开采证的企业有34家，134个钼矿坑口，120多个选矿厂。截至今年五月底，钢屯镇钼矿企业已上缴税收4000多万元。张清林：“只盼着拿到辛苦钱，没想到签合同。”

　　静静地躺在炕上，一米七的个头蜷成一个S型，面色枯黄，身上的肉快贴到骨头上了，这俨然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而他只有41岁。

　　6月13日，当笔者走进张清林屋子的时候，家里惟一的电器———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播送电台的节目，张挪动着身子，呼噜声一声接着一声，比患气管炎还严重。

　　1989年，张清林到钢屯镇的镇办钼矿企业工作。在矿上，他干过凿岩、放炮、挠毛、背货等工作，最多的还是挠毛。“挠毛”就是矿井里放完炮后，矿工将崩碎的矿石和渣石用铁耙子搂到一起，然后装到塑料袋里，其他矿工再背到地面上。

　　每次凿眼、放炮之后，先用风钻把扬起的粉尘往外吹，然后挠毛工就进入作业区开始“挠毛”。张说：“放完炮以后，看着里面的粉尘呼呼地往外钻，里面全是烟雾状的，站在对面1米左右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粉尘就往鼻子、嘴里面使劲钻。”当时矿上给每人配备的防护设施就只有安全帽和防尘口罩。他说，每次去挠毛的时候，都得在防尘口罩里面再垫上一层湿海绵，“这样可以少吸一点”。

　　2002年年初，一连10多天时间，他咳嗽不止，咳嗽中带着血丝。慢慢地开始频繁吐血，每次吐完血之后，肺部就像有刀割似的。医院诊断结果为：三期矽肺、肺结核。

　　到现在，张清林每天躺在家里还需要人照顾，看着家里的活多，他想搭把手，但是，提桶水、拿点东西，肺部就疼得钻心。

　　像张清林这样的矽肺病患者，在钢屯镇周围的山神庙子、张相公屯、沙河营、寺儿堡等乡镇还有很多人。山神庙子乡凉水井子村，4人已因患矽肺病死亡。

　　笔者问他：“你和矿上签订合同了吗？”“没有。”张清林说，“当时去矿上务工的时候,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能挣到钱,总比在家里种那几亩地强，那时只要每天拿到自己的辛苦钱就行了，根本就没有想到要签合同之类的。工资有时半月一结,有时一月一结。哪儿给的工资高,工人就会去哪儿工作。有时在这个坑口干了几天,不满意了就又会去别的坑口干。所以，没有一家老板会给你签合同，证明你在钼矿干过。”老板：“如果我开证明,就得承担医疗费用,那是个无底洞。”

　　“我们全村有470户，1400多人，现在每年外来务工的人就有2000多人，比我们村的人还多，他们大多来自外地，其中有东三省的、河南河北的、湖南湖北的等全国将近一半省市的农民工。我们这都快成移民村了。”钢屯镇兰家沟屯的一位村干部说。

　　由于现在很多矿都承包给私人，老板从不和工人签合同。签合同仅是农民工的奢望。

　　掀开用破袋子连缀成的门帘，笔者在简易木房里见到了刘小平。这个33岁的黑龙江人，在皱纹堆积的脸上，写满了掩饰不住的疲惫。

　　“1998年我来这儿务工。”刘小平说。今年5月份，他感到自己身体很不舒服，到医院一查，诊断结果是：一期矽肺。

　　“我当时就傻了，5年时间，怎么就会得上这病呢？”刘说。

　　刘小平在矿上是背货的，“背矿石的袋子大都是水泥袋子，往上背货是一件力气活，装钼精的袋子有七八十斤，而装矿石的袋子也要一百多斤，每天要背80袋左右。戴着防尘口罩，呼吸太困难了，所以常常取下来，这样粉尘很容易就进到肺里。”

　　但是，为了挣钱，他还在矿上干着，“像我这样的外来务工的工人，大多数是从农村来的，都是为了挣钱，现在得矽肺病的人多的是，只要能够继续工作的，他们还在工作。实在干不了的，也就回去了。”刘小平说。

　　劳动合同、工资表和企业开出的证明是职业病史最有力的证明。然而刘小平去找矿上负责人，要求开证明，当然是无果而终。

　　“不是我不想给他们开证明。如果我给你开了证明,其他人来找我怎么办？我承包的矿井一年也挣不了多少钱,如果每年在往里面搭钱,我的生意还怎么做啊!”一老板对笔者这样说。

　　没有这些书面证明材料，也就不能拿到《职业病诊断证明书》，职业病的医疗、生活补助就无从谈起了。

　　“目前，钢屯镇镇政府非常重视职业病问题。6月份正在开展《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宣传月活动，并下发了《关于加强职业病防治工作的通知》。同时，我们正在筹备成立钢屯镇职业病基金会，筹集资金240万，帮助因得职业病致贫的人。”钢屯镇党委副书记翟学刚说。曹玉波：“就是拿到证明也领不到救助金。”

　　在曹玉波家里，笔者看到2003年11月4日辽宁省职业病防治院给他作出的《职业病诊断证明书》，诊断结果为二期矽肺。

　　“已经8个月了，每月540元的补助还没有拿到手。”他去找过镇上，镇上说已经发给企业了，而他到企业去问，企业却让他再等一段时间。

　　刚刚30岁出头的曹玉波说：“我当时都想到了死，30岁的人，正是能出去干活挣钱的时候，现在反而要躺在家里，等着人养活。这矽肺病，是治不好的病！只能等死。”

　　现在家里种的地被矿厂给占了，没地种粮食；地下水被矿上开采了，吃水得上外村去买水；钱没有挣多少，还得了病。初中还没毕业的儿子曹振不得不辍学，去矿上挣钱。

　　49岁的孙德明,是最早一批去矿上工作的人，先后在锰矿、钼矿上干过。1991年，因为井下作业时，石块砸伤了小腿，回家养病。出乎意料的是，他在检查身体时发现得了矽肺病，后来引发肺结核。1998年，他开始申请《职业病诊断证明书》，希望获得职业病相应的保障。然而，直到2003年7月份，他才被安排去做全面检查，辽宁省职业病防治院发给他《职业病诊断证明书》，他每月可以拿到1340元钱。从去年10月份开始断断续续领救助金，现在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拿到钱了。

　　笔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钢屯镇有职业病患者294人，申报职业病的有137人。镇上每年投入400多万元用于职业病患者的医疗、生活补助。一期矽肺病200元，二期矽肺病400元，三期矽肺病900元，患者每月还可以拿到140元的生活费，如果有肺结核的患者补助会更多，最多的一个月可以拿到2700元。但是镇上每月给职业病患者的医疗、生活补助并不是按时发放的。

　　钢屯镇党委副书记翟学刚告诉笔者，这样的情况并不偶然。“救助金的发放程序是：镇政府发给职业病病人以前所在的企业，再由企业发给患者。一些民营企业和私企，会想尽办法利用这些钱，他们会把钱投入到生产中去，而没有及时发下去，我们现在正在督促解决这些问题。”秦汉祥：他不得不放弃打官司的念头。

　　秦汉祥曾经想通过法律手段为自己赢得补偿。

　　当笔者来到他家时，不到50平方米的两间房子，外屋是一间“卖点”，摆放着一些饮料、啤酒等东西，里屋不断传出咳嗽声，秦汉祥正趴在炕角的被子上，咳嗽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这个三期矽肺、肺结核患者，只有42岁。秦汉祥是上世纪90年代去钢屯镇钼矿企业的。“我是一名一线工人，一线工人就是凿岩的，当时矿上还采用干式凿岩法，凿岩使用的工具是风钻，每次进入井下，风钻一转起来，井下就被飞起的粉尘罩得严严实实，旁边的工友都看不清楚，只听到风钻的声音。粉尘多少也会进入人的呼吸道，时间长了，不得病也不可能。”

　　笔者正要问话，秦突然起身，将头伸向旁边的小窗户，两手扶着窗子，使劲地在向外吐着什么。一分钟后，他才慢慢地坐回来，只见他的嘴角处还残留着一些血迹。

　　“你经常吐血吗？”笔者问到。

　　“吐了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最近一段时间经常吐血，有时候一天能吐三四回。”秦说。

　　从秦汉祥去医院拍的X片看，他的左肺已经只剩下一个疙瘩了，气不够，呼吸都很困难。每说两句话就得歇几十秒，等到气换上来，才能继续说话。

　　“当时的工资还比较低，一天才能拿到30元钱，现在的行情好，一天可以挣到六七十，好的时候还可以挣到100元，而自己现在是一个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人，什么活也干不了，就等着见阎王爷！这一躺就是五年多，啥活都干不了，还得支付大量的医药费。”

　　他大概算了一下，短短五年间，他花在看病上的钱至少有6万元。如今，女儿和儿子都辍学在家，帮助家里挣钱。

　　“打官司？太难了！”秦汉祥艰难地述说着。他托人找律师，但没有律师愿意为他打这种官司，告谁呢？原来的矿厂已经承包给私人了，现在的老板不认账，原来的老板没有给他出过任何证明。这样的情况，想获得职业病补助是很难的。所以在几经周折之后，秦汉祥放弃了打官司的念头。

　　在钢屯镇党委副书记秘书的办公室里，笔者看到了镇政府学习《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病防治法》的会议记录，不知道这将给矽肺病患者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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