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战勤

　　上个世纪80年代，我曾在张爱萍同志身边工作过6个年头。那是我入伍近30年来，最难以忘怀、也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

　　我出生在晋南山沟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做梦也没想到过能给张爱萍这么大的首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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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记得刚到张爱萍同志处报到时，我才是一个20多岁的毛头小伙，难免紧张拘束。他亲切地招呼我坐下，先是详细询问了我个人和家庭情况，然后说：“在这里工作很辛苦，希望你多学习、多思考，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首长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一点也看不出是“大官”的样子，使我一下子打消了紧张情绪，顿感家庭般的温暖。

　　在随后的工作、生活中，我对首长的长者风范和真情关爱体会越来越深。我弟弟从小患有癫痫病，一直难以治愈。我入伍提干后，不仅经济上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而且父母把解决家庭棘手问题的厚望也寄托于我。1983年夏的一天，父亲带着患病的弟弟来京求医，我怕打扰首长工作，就没把这件事向他汇报。第二天，弟弟病情突发，父亲用公用电话和我取得了联系，我当时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又赶上车队没有车，情急之下向首长作了汇报。他先是责怪我不该不告诉他，而后立即亲自安排自己的专车及时赶去，把我弟弟接了回来。首长仔细询问了病情后，对我说：“治这个病需要中西医结合、土洋结合，有时小偏方能治好大病。”当打听到河北廊坊有个地方用针灸可以治好此病时，首长又派车把我父亲和弟弟送到了廊坊。过后，首长又让我去廊坊看望，但由于当时工作忙，拖了3天都没去成，首长得知后，严厉地批评我：“你怎么连父子和兄弟情谊都没有了！明天就去，我给你派车。”我从首长的批评中体会出了长辈的关爱，当时感动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张爱萍同志一生视个人名利淡如水，视人民利益重如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7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他时刻把人民群众的安危冷暖放在心上，关心群众疾苦，努力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要求部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损害人民利益。1980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爱萍同志一身兼任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长、军委副秘书长，工作非常繁忙，但仍坚持经常深入基层倾听群众呼声，真实反映群众意愿，积极为群众排忧解难。

　　张爱萍同志对“三线”的科技人员有着特殊的感情。1983年7月，他到四川国防科研单位视察工作，当他看到“三线”科技工作者恶劣的工作环境和艰苦的生活条件时，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他发自肺腑地对我们这些随行人员说：这些科技工作者都是我们国家不可多得的宝贵人才，长期奋战在国防科研第一线，在大山沟里“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而谁又能想到他们的工作环境、生活条件竟如此恶劣呢？买不到副食品，吃不到新鲜蔬菜，子女上学没有正规学校，家属就业没有单位，这些实际问题不解决，怎么去发展我们的科研事业！回京后，他立即召集有关部门进行研究，并建议以国务院名义下发了关于改善“三线”科研人员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的文件。

　　还是在那次视察中，张爱萍同志顺路去看一个基层单位，不料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该单位的3名女工突然拦路跪倒，连喊冤枉。陪同的当地领导十分恼火，而首长却亲自将那3位女工一一扶起，询问、安慰之后，交待我一定要把她们反映的问题搞清楚，处理好。根据首长的指示，我找3位女工和她们单位的领导认真了解情况，得知事情发生的主要原因是领导和群众之间缺乏深厚的感情，处理问题过于简单，导致小事变大、矛盾激化。最后，我与这个单位的领导一起研究提出了妥善解决问题的意见，3位女工非常满意。我向首长汇报了详细情况和处理结果后，首长语重心长地说：“领导干部要注意工作方法，这些问题处理不好，最容易损害党群关系、干群关系。”

　　张爱萍同志身为我军的一名高级将领，长期担任军队和国家重要领导职务，位高权重，但他从不搞特权，从不谋私利。在生活待遇、物质享受上始终以一个普通党员、普通一兵、普通公民的标准要求自己，一生克勤克俭、艰苦奋斗、廉洁奉公。

　　张爱萍同志生前一直住在西城区地安门一个普通四合院里，车进去调个头都很困难，院内的房间及设施跟普通民宅没有什么两样，由于年久失修，营房部门检查后几次准备按规定进行维修，但他坚决不答应。有一次，公务员在客厅里换完灯泡后，从踩着的凳子跳下来，一下就把地板踏了个洞，管理人员了解情况后，想借机把地板翻修一下，首长却说，只把踏下去的地板补一补就行了。

　　张爱萍同志身居要职，但不管是在京开会，还是外出视察，都坚持轻车简从，一律不让警车开道，一律不搞地界迎送，一律不干扰群众的正常生活。1984年，我随首长到四川省一个国防科研单位视察工作，这个地方的领导大概不了解首长的这一特点，专门安排了一辆警车开道，首长发现后，要求立即关掉警报器，并说，“警车开道看起来是抖了个人的威风，实际上是损害了党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

　　1985年秋的一天，有个部队的领导托人给张爱萍家送来一袋天津小站米，他不同意收，并对来人说：“回去告诉你们首长，心意我领了，我又不缺吃的，不要送来送去的，别把风气搞坏了。”我看到这位同志尴尬的样子，壮着胆子向首长建议：“米我们可以收下，但要折价付款。”一下子打破了僵局，首长没有说什么。第二天，首长又专门问我，米钱到底付了没有，当得到证实后，这事才算了结。

　　跟随张爱萍同志6年时间，给我留下更深印象的还是他那种鞠躬尽瘁、夙夜为公、兢兢业业为党工作的忘我精神；那种光明磊落、不计个人得失和恩怨的博大胸怀。

　　当时张爱萍同志主管国防工业和国防科技，又正值我国处于“两弹一星”事业攻关、上台阶的关键时刻。工作头绪繁多。他从来没有在午夜之前休息过，我记得那时他经常夜里12点多给我打电话，安排第二天的会议和工作。还有好几次凌晨两点多钟了，他还在指挥所与钱学森、朱光亚等著名科学家在一起研究工作，商量重大决策。当时我几次想上前去劝说领导们早点休息，又不得不止住脚步，打消了念头。在那些难忘的深夜和凌晨，有一种信念已悄悄地在我的内心深处生根，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坚定，那就是：无论在什么岗位，都要有首长那样的工作状态和精神面貌，永远不知疲倦地奋斗；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决不退却，永不懈怠！

　　张爱萍同志不仅是我军的高级将领、党和国家领导人，还是一位著名的军旅诗人和书法家。当年我们不太理解毛泽东主席的那一首《和柳亚子先生》的诗句“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他就耐心地给我们讲解这首诗写作的背景、所引用的典故，教诲我们，作为一个革命者，必须有宽阔而豁达的胸怀，不要为一己私利不能满足就发牢骚，就耿耿于怀。不论顺境还是逆境，都要有一颗平常心，相信党、相信人民、相信历史的公正选择，要“放眼量”，有器量、有肚量。这些话展现了他深邃而博大的精神世界。(解放军报2004年06月28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