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本报记者 洪克非

　　()一把手逐个电视上“亮家底”：考问涉及八小时之外

　　夏日的阳光总给人一种压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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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衡山县计生局局长李育全来说，这种压力更有如影随形之感。

　　自从在县电视台的《一把手廉政访谈》说过“业余时间常陪老婆孩子散步”后，不时有人开开他“模范丈夫”的玩笑，这让他很有些不自在。

　　有这种感受的，在衡山县干部中并非只有李育全一人。

　　而同样接受了“电视考问”的衡山县教育局局长黄诗雄，在被问及“抽烟的牌子与工资”时，虽以一句“吸烟是不良嗜好”摆脱了尴尬，但至今仍被当地干部群众所谈及。

　　众多领导干部的压力来自于县里的一个活动——从今年4月1日开始，衡山县电视台在每晚的新闻节目里推出了一个新栏目《一把手廉政访谈》。

　　按照规定，全县18个乡镇党委书记和28个县政府组成局的局长须逐个在电视上“亮家底”，通过记者访谈的形式，让一把手们将自己平时在廉洁自律方面的做法和承诺公之于众。

　　于是，像李育全、黄诗雄这样的中层干部，从4月1日到5月9日，一一接受了考问。每天一人一期的访谈节目都在黄金时间予以播出。

　　这个被称为让一把手“亮家底儿”的活动，始于衡山县县纪委和县委组织部的谋划。

　　县纪委副书记文武庆是其中的具体组织者。

　　据文武庆解释，2003年12月31日，中央发布了《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试行)》后，县里领导便想通过一个载体来实施。

　　另一个公开的说法是，相关的监督管理部门认为，从地方上党政干部接受监督的实际情况来看，对领导干部尤其是一把手，过去面对面的监督不够。

　　“我们想通过这个方式，尝试一下把党内监督、舆论监督、新闻监督、群众监督结合起来，这是初衷。 ”文武庆说。

　　由县纪委牵头，这一工作迅速开展起来——28个县政府组成局局长及18个乡镇党委书记(一个乡镇党委书记是县委常委，没有参加，另几个由衡阳市委组织学习去了，故没参加)都一一纳入其中。

　　在这个只有40多万人的小县，此举顿时引起了轰动。

　　其实，一把手在电视上公开表述自己在廉政方面的作法并非衡山县首创，但引人注目的是，39个局长、书记公开表述的内容，已从八小时之内延伸到了八小时之外，内容涉及到了个人的家庭收入、衣食住行，甚至具体到了抽什么牌子的香烟，平时采取什么样的休闲娱乐方式等等这些听起来非常个人的问题。

　　其具体操作是由记者出题，几个或者十几个题目，随机发问，而记者则是“代表全县人民进行考问”。

　　由于事前被访谈的一把手并不知道询问的内容，以前习惯于在媒体面前侃侃而谈的他们，有相当一部分出现了紧张、甚至手足无措的情况。

　　衡山县人事局局长赵水泉说，当日接受“考问”时被问及了财务、小车管理、个人住房条件、工资等问题，尽管题目并不刁难，但仍然感觉“比较局促”。

　　“因为你是面对全县40万人，说出的话大家都记住了。”

　　赵水泉说，接受采访之后，一些兄弟单位的熟人打电话来问情况，大家都表现出很强烈的担忧——既想在老百姓心目中树立形象，又怕到时候出了纰漏。

　　()部分被访问者表示反感 主动询问的干部慢慢增多

　　。而同时，致电来询问题目的干部，也随着节目的播出而人数攀升。

　　事实上，随着活动的进行，被访问者心情紧张，实施者也同样甚感“压力”很大。

　　衡山县电视台台长谭明剑是访谈提纲的设计者，他坦承，当时接受这一任务时，心里并不愿意。

　　他说，写提纲时，就特别“小心”，基本是从群众关心的利益处入手设计话题，同时不“触及”太深，但仍然有部分人表示了反感。

　　“有的被访问者经过4次电话预约都没有成功，最后还生气地说，采访8小时外的就凌晨到家里来”，谭明剑和他的同事当时气得不得了。

　　记者刘 (请造字：“或”字再加两撇，读音为“育”。下同。古)称，在访谈一个以前受过处分的局长时，原本约好早上8点，结果等到了9点多。终于请来了，双方又像堵了一堵墙。

　　让他们感觉深刻的是对望峰乡党委书记汪炳林的访谈。

　　刘或()说，和汪约的是4点钟，但对方3点钟就过来了。汪的爱人是下岗工人，家里住房还是租的，但谈话时感觉很轻松、自然，没有哭穷的意思。

　　衡山电视台采访部主任谢治桂称，虽然被采访者大多比较紧张，有的大汗淋漓，但说的大都比较客观。而同时，致电来询问题目的干部，也随着节目的播出而人数攀升。

　　这种状况多少有点出乎他们的意料。

　　文武庆透露，在活动之初，他们曾定了一个规定——如果哪个局长、书记不愿出镜，就在电视台打出字幕，说“今天准备采访哪个局长，但他不愿意接受”。

　　但这样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

　　采访中，多数被访问者并不讳言当时的心态。

　　衡山县财政局局长王新国表示，如果不通过电视媒体公开的话，可以实事求是地谈谈自己的情况，但是通过新闻媒体公开，有些问题倒不好说了。

　　“你说虚了，人家说你是假的，说实了，人家也不会完全相信。”对此，赵水泉亦有同感。

　　他说，业余时间的东西还是不愿意提及，虽然作为领导干部、公众人物，有义务接受，不过心理还是不太愿意。

　　王、赵两人的意见似乎反映了绝大部分人的心态。

　　李育全说，今后也可以接受这样的考问，但不会主动申请，作为干部，尤其是年轻干部应该低调点。另外，群众评价与个人评价总是有差异的。

　　矛盾汇集到了县委，县委书记钟再群则表露了另一番心迹。

　　他认为，将这些干部们拿出来“晒一晒”，加强事前监督和教育更为重要，而不是等出了问题，再去教育和反思。

　　“事实上，可以通过一把手端正整个单位的党风、作风。”

　　()百姓赞许之余不免怀疑：见不得光的东西他们会说吗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访谈中，考问干部的内容一直是各方面关注的焦点。作为设计者的谭明剑说，之前，并没有就此作类似民意调查的形式来征求各界意见，具体的拟订是依照个人对社会的了解和判断进行。

　　坊间的议论在赞许之余，更多的是“不满足”。一些老百姓对干部们在电视上“表现”的真实性程度到底有多高，表示出了自己的怀疑。

　　衡山县城一超市老板胡女士认为，官员们说的真实与否，没有办法核查。而且，问说之间，有很多没有探及。“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肯定不说啊。”

　　文武庆称，群众多希望能对被考问干部追根问底，比如房子的大小、资金来源、装修情况，爱人的工作来源，工资状况，像“实话实说”那样追问，“但实际上难以做到，这主要有法理和情理两方面的矛盾。”

　　从前者来看，他们选题的范围，依据的是中共中央《中国共产党党员领导干部廉洁从政若干准则(试行)》中的6个方面要求，比如说，不能够参与一些不正当的活动：包括有些领导干部用公款消费，公款娱乐；包括与社会上能够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方面。

　　文武庆认为，亮出干部的个人情况，比如爱人、子女就业情况、干部的个人消费，“一是百姓关心，另外，腐败大多也发生在此。”

　　文武庆说，超越这个规定之外的要求，显然难以进行。比如公安局长打恶势力，如果暴露爱人的单位，安全肯定有问题。因此，他们要求记者在触及到此类问题时原则上是不发问。其他，属于个人隐私的问题，彻底公众化也不合情理。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教授张国庆则认为，党员领导干部的违法乱纪行为，实际上都是8小时以外的时间内完成的，领导干部在公众媒体面前表露自己的非个人隐私的行为，应该讲是一种法定的义务。

　　对于考问的内容来说，有没有一个确定的原则，来规范采访内容是其中的关键。

　　另外，社会公众人物接受监督的形式应该更加活泼。

　　文武庆告知，设定节目框架时，曾有领导提出，可否把机器放到干部家里，让大家有实际探察的机会，并让邻居等人来评说。

　　也有人提出，把访谈的一把手和家人放到演播室里，做一个类似“实话实说”的节目，但考虑到设备环境有限，现场难以控制。同时也怕侵犯个人隐私。

　　()一个多月电视访谈“收获”颇丰：5名干部主动清退酒店茶楼

　　据介绍，为期一个多月的电视访谈过后，该项活动已颇有“收获”。

　　来自衡山县的消息称，已有群众举报了两名干部的工作作风和经济问题，纪委正在调查。另外，还有5名领导干部及其配偶、子女所经营的酒店、茶楼、娱乐场所，主动清退、转让或停止营业。领导干部拒收、退还、上缴红包、礼金10多万元，公费报销移动话费比去年同期减少5万多元。

　　消息令人振奋，但活动的决策者和实施者也多认为，仅仅靠这样一个活动远远不够。

　　文武庆说，此次电视访谈只是廉政建设的一个环节。在实施时，他们还出台了一个《奖励实名举报》办法。对凡属实名的举报必有回复。该办法从4月1日开始同步执行。

　　()有益探索构建新型廉政监管方式：外地即将前来取经

　　衡山县委书记钟再群指出，通过这样的尝试，群众对领导干部的一举一动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其方式是：口碑——精神压力——自律。虽然靠电视访谈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但加上组织掌握、群众来信和年度考核，构建了较为严密的廉政监管方式。

　　“每年底考核干部，30%的不信任就拿下去，一年诫免期。这三四年，每年都有二三人下马。”

　　衡山县的电视考问活动已为外地所获悉，并传出了前来“学习”的风声。钟再群也接到通知，将在7月份参加衡阳市的这类活动。届时，衡阳市7县5区的党委书记都将上台接受访谈。

　　而这一新型廉政监管方式，在社会公众中却引起了更深层的思考。

　　湖南大学法学硕士罗秋林认为，这一活动，从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公众对领导干部需知的一面，其实很少进入公众视野。由此，可以设计一个双方互动的平台，在活动的内容和方式上进一步革新，实现工作和生活的两层交流，一则可以消除官民之间，由于沟通不够而引起的隔阂；另外，也可达到教育和检讨官员的目的，以调动群众和干部参与的积极性，将民意评价及时转变为政府行为。而具有常态的方式必然可以成为有效的制度监管，可以防止走过场和“作秀”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