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 尹海涛 文

　　核心提示

　　围绕着服刑人员能否增加肝功能检查、能否在周末会见家人等问题，上海提篮桥监狱今年3月举行了一次“听证会”。这场率先举起“人性化”大旗进行的一系列“温情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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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个月后却陷入停顿状态。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是，由于没有相应的法律依据，“听证会”的内容如果超出现实就无法实现；而在限定范围内听证，则会被认为是“作秀”。面对社会各方的争议，改革者不得不放慢脚步，开始观望和等待。

　　监狱首次举行“听证会”

　　7月6日的上海市提篮桥监狱和平时一样，安静而庄严。有“远东第一监狱”之称的提篮桥监狱至今已有100多年的历史，目前关押的基本上都是刑期在15年以上的重刑犯。

　　这一天，石志坚一上班，就开始忙碌起来，翻阅报纸、查询网站，还要不时向领导反映情况，然而记者的到访让他不得不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石志坚的身份是监狱办公室副主任，另外，他还有一个职务：对外宣传中心主任。石志坚现在手头上最紧要的工作是对前一段监狱所举行的听证会的社会反响情况进行收集和整理。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4个月，但是回忆起监狱举行“听证会”时的状况，石志坚这样形容他的感受：“很振奋。”

　　3月9日，提篮桥监狱礼堂挤满了服刑人员和监狱的警官，礼堂正前方的投影屏幕上不断显示出会议议程、议案标题和提案人等字样。随即，主持人宣布听证会开始，并介绍听证会规则、介绍听证事项和听证人、听证陈述人陈述提案、听证人发问、陈述人回答、听证代表发言等一系列程序。

　　这是提篮桥监狱就即将实施的“文明执法十项措施”召开的“听证会”。听证人是包括副监狱长在内的6名狱方职能部门负责人，提案人是代表监狱4000多名服刑人员的15名犯人。服刑人员提交了14份提案，内容涉及生活、消费、医疗等各个方面。他们站在听证陈述人席上，与监狱干警面对面地提出监狱管理制度的不足和改进建议。

　　与此同时，听证会通过监狱内部的电视网络向其他4000余名服刑人员直播。

　　石志坚告诉记者：一名林姓犯人在会上花了5分钟的时间陈述关于保障犯人健康知情权的提案。他说现在每年监狱都要为犯人进行体检，测血压、听心肺、摸肝脾、拍胸片等检查，平均每人花费近60元，但是许多犯人都不清楚自己的体检结果。他建议狱方能将犯人的健康档案对本人公开。

　　“犯人表现再坏也是人，基本的人权必须得到保障，”谈起这次“听证会”，监狱长乔利国这样解释。“在中国数千年的刑狱史上，监狱的管理措施让服刑人员以听证会的形式发表意见，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周末监禁制”启动

　　也是在今年上半年，同处于上海的另外一所监狱——宝山监狱，也进行了一项引人注目的改革。

　　4月19日，上海市宝山监狱服刑人员章某开始“享受”一项特殊待遇：周一至周五到当地一家公司“上班”，周末再回监狱服刑，而且每月还可领到600元工资。这就是宝山监狱全国首创的“周末监禁”的服刑方式：一周前五天，犯人离开监狱，到指定工厂上班，下班后自行回家住宿；服刑期内的监禁，只须在周末回到监狱进行。在2002年犯销售假冒伪劣注册商标罪被判有期徒刑两年半的章某，因在狱中表现良好，成为了实行“周末监禁”的第一人。

　　连日来，上海各监狱高举“人文关怀”的大旗，允许在押服刑犯结婚、在监狱开设心理门诊、大力清理“超期羁押”、让有条件的犯人“回家服刑”等一系列新举措，在监狱内掀起“温情改革”，使原本壁垒森严的监狱变得“温情脉脉”，人情味十足。

　　值得注意的是，在上海“温情改革”启动后不久，5月1日，《监狱服刑人员行为规范》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正式实施，原《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同时宣布废止。新规范更加人性化，充分体现了对服刑人员的尊重，旧规范中禁止染发等内容均被删除。这一切，都是为了充分保证服刑人员的人权。

　　　“过去中国监狱曾经将犯人的基本权利与他们的改造表现联系在一起，狱中表现不好就可能被取消某些正当的、必需的个人权利。”复旦大学法学院王全弟教授说，“‘温情改革’的实施，意味着中国监狱管理的巨大进步。”

　　“大墙”内外引起震动

　　尽管在事前已经预料到可能会产生一定的“轰动”，但事实上，这次改革所引起的社会反响远远超出了原先的估计。

　　“听证会”的举行首先在服刑人员中引起了震动。3月初，提篮桥监狱给各监区下发了召开听证会的通知，要求服刑人员先上报议案。通知下发后一周，10个监区就上报“议案”30多份，每份都说明了详细的理由和实施的可行性。

　　一名江苏籍沈姓犯人提交了一份议案，他有感于家在外地的老父老母每次探监都要在路上花3天的时间，却只能和自己说上20分钟的话；身在上海的妻子因为不想让旁人知道丈夫身陷囹圄，每次都以不同借口请假探监，他希望监狱方面能为外地籍犯人会见提供“绿色通道”，周末允许犯人会见亲属，并实行预约接见。同时建议狱方加强对干警的管理。

　　在起草提案时，沈某的狱友觉得“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管理犯人的干警怎么可能根据犯人的要求加强自身管理。但是“听证会”的举行让他和狱友们感到“超乎想像的成功”，“第一次有了和狱警为做好一件事情共同努力的感觉”。

　　50多岁的服刑人员陈东接到通知的当晚就起草了两份议案。他说：“我服刑改造十几年了，过去监区也鼓励我们提合理化建议，但我不知道该说给谁听才管用。现在开听证会，领导们都在场，我说给谁听都可以了。”

　　而此次改革在社会上所引起的轰动则更是“波澜壮阔”。在举行“听证会”的当天，提篮桥监狱邀请了部分当地的媒体参加，“但是第二天，很多记者不请自来，申请采访。”石志坚说，事后第三天，各大媒体关于此事的报道就有20多条，而在网上的转载率更是奇高，“随便一搜索就找到几百条相关新闻。”

　　新华社、人民日报、最高人民检察院影视中心、香港凤凰卫视等新闻媒体都对这次听证会进行了报道，而且普遍认为，上海提篮桥监狱在全国率先为服刑人员的人权问题作出了努力和探索。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中国青年报》、《工人日报》就发表言论，对提篮桥的做法提出了一些质疑。

　　现在，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将近4个月，还不时地有全国各地的媒体，来监狱进行采访。

　　“温情改革”基本停顿

　　“由于影响太大了，我们目前已经将‘听证会’的改革工作暂时搁下来了，准备观望一段时间再说。”石志坚告诉记者。

　　石志坚说，举行“听证会”的第二天，提篮桥监狱就举行了中层以上管理干部全体大会，集中讨论如何从犯人们的提案中吸取可行性内容转化为监狱新的规章制度。

　　听证会上所提出来的意见很快就开始有步骤地落实：会后的第3天，监狱接见厅的儿童接见室动工，4天后儿童接见室基本完工；3月11日，监狱一科会同电信部门对各监区的电话线路进行了实地丈量；3月13日，为每个监区增装“亲情电话”工作正式展开；3月15日，监狱内的超市供应商来到监狱，征求服刑人员的意见，监狱生活科同日宣布在各监区设立消费维权员；3月18日，监狱服刑人员家属的“绿色通道”开通。

　　石志坚说，听证会上提出来的14条议案，目前已经落实了6条，其他的也正在进一步进行中。

　　当时还有人提出了一个建议，今后监狱在出台涉及犯人的新规章制度时，都不定期举行类似的“听证会”，以保证犯人的基本权利。现实却是，第一次听证会举办后，4个月就再没有搞过类似的活动。

　　而宝山监狱的改革虽然还在继续，但是涉及的项目和内容都少得多了，“周末监禁”和“狱内结婚”都是个案，并没有继续扩大范围。

　　“由于没有先例，我们的每一步改革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石志坚这样说。

　　放弃改革？有可能

　　目前，上海提篮桥监狱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是：随着《监狱服刑人员行为规范》在全国范围内实施，关于体检增加项目、周末会见家人、年长者染黑发等问题，就是不举办“听证会”，也照样能解决。但如果服刑人员的要求超出了《规范》许可的范围，那即使举行了“听证会”，也未必能解决问题。

　　事实上，监狱方面也一直在考虑相应的解决办法。石志坚说，目前想到的一个方案是搞“专题听证会”，譬如针对管理或者服务态度等问题，进行专门的听证，这样把问题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就不至于失控。但是，这个办法还有一个弊端：如果听证的是和服刑人员无关痛痒并和他们切身利益没多大关系的问题，听证会就会慢慢对他们失去吸引力。

　　社会上还有一种质疑：“听证会”是一种多元化的民主决策机制，不是单方面的意见受理制度。而参加这种“听证会”的双方地位并不平等，服刑人员是被法律宣布强制剥夺人身自由的人员，这就决定了他们和听证会的另一方——监狱方面，并没有处在平等的法律地位上。由于地位的悬殊和对立，以及所受到的其他制约，服刑人员是否真能充分表达意愿就值得怀疑。如果所表达的意愿打了折扣，那么，召开“听证会”的目的也就无从达到。这样的“听证会”如果叫“狱方接待日”或许更务实更有针对性。

　　而宝山监狱也遇到了同样的尴尬，由于“周末监禁”所制定的条件十分严格、近乎苛刻，目前也只有一人可以“享受”，实质上已经失去了本身的意义，成为一个“作秀”的例子。而来自社会各方的指责和质疑却一直未停，令改革者颇为苦恼。

　　“我们目前正在观望，把各个方面的情况汇总一下，然后上交，等待上面的研究结果。如果上面说继续做，我们就继续；如果上面说放弃，我们只有先放一放。”石志坚说，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放弃改革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