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江南水乡，聚集了世界的目光。为期10天的第28届世界遗产大会前日在古城苏州落幕。此前，一场有关“江南六古镇”联合申遗的波澜，至今余波不息。这个中国居住状态中最具明显特征的一个区域，以延续千年的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曲巷幽弄，从民族走向世界，以传统对话现代。

　　然而，随着文明的更迭与生产力的发展，传统的江南水乡正在消逝。能否在承继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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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人文特色的基础上，融合现代科技与时代特质，打造国际化、自然化、人文化的新江南水乡？

　　上海留存的最后一座古镇朱家角，一场“新江南水乡”的公开设计竞赛，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150位大师……

　　《林家铺子》难见

　　孙继伟（青浦区副区长）：什么是“新江南水乡”？应该说，我们这些城市发展的管理者、建设者是比较困惑的。昨天的江南是经过千年凝炼、百年发展而成的，但在今天这种“快速”的发展状态下，要在几年时间建成一个新镇，我们能为后人留下传世之作吗？能创造一个新的江南水乡吗？其中所涉及的本土和国际、传统和现代、继承与创新的关系，不仅是朱家角，也不仅是江南水乡，还是中国许多城市所面临的困惑。

　　陈丹青（著名画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导）：现在还有传统的“江南水乡”吗？无论是朱家角，还是要“申遗”的周庄，和我原来记忆中的江南水乡，已经大不一样了。我对江南水乡的概念，应该是《林家铺子》，应该是《早春二月》，这些人文气息和生活方式，今天难见，少了许多韵味。

　　施养德（香港著名出版人）：确实，我对现在的“江南水乡”有点失望，已经没有陈逸飞那幅《双桥》的意境了。这可以理解，虽然有些地方整体环境和各方面条件都相当完善，但商业化发展注定打破原来的平静与祥和。以往最好保护的也仅是物质形式上的，而我们今天要注意的，是如何保护其内涵的文化形态。

　　何浩甫（上海建筑学会环境设计专业委员会秘书长）：时代和个人都在经历消亡和新生，从这个意义上说，过去的江南已经不存在了。有一位英国朋友曾对我说，英国用了150年走完的历史，中国只用了15年，了不起！高速发展必然会带来种种问题，比如传统的日渐衰败，这不足为怪。重要的是，我们该如何面对这个现实。如何尽可能地延续原来的历史和文化。

　　家的感觉最重要

　　赵燕（主持人）：“新江南水乡”，这个称呼咀嚼起来，似乎充满着对江南往事的追忆，小桥下油菜花开了，黄花一片，但怀旧的人担忧这样的景色再也不见。

　　陈丹青：这不仅仅是“江南水乡”的困惑。清末以降100多年的经济史发展来看，就是中国如何尽快地从一个古老的农业国家，转型为一个全球化的、现代化的国家，在这样的变革潮流中，祠堂没有了，孔乙己没有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怀旧的乡土根也没有了，这时候仅凭建筑师的力量，再来打造一个“新江南水乡”，恐怕也只能多形似，少神韵。

　　孙继伟：作为论坛的主办方，我本不想多谈，我对陈老师观点，倒有些想法，说出来供大家探讨。法国的巴黎也是发展起来的，19世纪奥斯曼对巴黎圣母院所在的城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拆建，中世纪时期1/3的建筑被一条条通衢大道穿透，你能说它不是巴黎吗？它还是经典，甚至建于1889年的埃菲尔铁塔已成了巴黎的标志。我想每一代人都要做每一代人的努力，有些东西也一定是值得留诸后世的。问题是，我们这代有没有这个勇气做播洋葱的人，而把功过留给未来评判。

　　苏仁豪（美国SRSS建筑事务所建筑师）：我是一个老外，可能比较超脱，我觉得江南只要有人住，就永远不会死去。如果说历史的进程轰轰烈烈不可阻挡，身处历史进程中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给历史一个机会？只要我们能够把握其中的精髓，形式其实是不重要的，那份家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是玻璃屋顶，钢筋结构，也可以是“江南水乡”。

　　卢浮宫边金字塔

　　鲁千林（朱家角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对“江南水乡”这个概念，我觉得应该借用“科学发展观”来看，协调中发展，发展中协调，但作为朱家角第一线的建设者，我们时时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既传承文化，又闯出新意。

　　张永和（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人总是怀旧，时间总是延续。江南水乡，不可能因你的意志，超越时空而停留在明清时期。

　　我们能够做的是，在这个发展的过程中，保护和保留特别有代表性的古迹，以作为历史的博物馆，供后人记忆寻回来路。建新房子并不是问题，但关键是，在这个特定地方建新房子，建筑师都不能忘记它们是历史发展的一部分，是从老房子传承而来的。

　　许健勇（三益建筑设计院总设计师）：现在这似乎是个通病，一说起保护协调，不少古镇就是“仿制”，无论是办公楼还是居民楼，统统弄个马头墙，似乎不这样就没办法建在那些旧房子旁边。其实，推陈出新也是必要的。贝聿铭当初要在法国卢浮宫门口建造玻璃金字塔，有多少法国人骂他是疯子，但今天所有这些骂他的人都承认那是一个伟大的建筑。

　　与经典环境融合，模仿不是唯一出路，新江南水乡，一定要有新的内容，新的科技含量。

　　水是不能抛弃的

　　赵燕：能不能暂且离开建筑模式，从生活方式、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探讨一下，什么是“新江南水乡”？

　　张永和：我理解，建筑形式、空间形态其实不是最重要的，第一位的还是生活方式。比如江南人自古亲水，当然以前一条河里这边洗菜那边刷马桶的景象恐怕要抛弃，但水是不能被抛弃的，建筑密度、强度、布局，都需要思考水的存在，并发展新的人与水的关系。再比如朱家角的青豆，这种传统的地方小食，保留着独特历史风味的生产方式，在新的时期，其实完全可以像瑞士的钟表手工业，进入全球化的商品世界。关键是找到契机，如何组织而已。

　　马清运（马达思班建筑师事务所设计总监）：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之外，我想“江南”是有着更广泛意义上的精髓的。它所代表的非都市化生活，不一定等于远离城市生活的田园风光。它应该有不同于世界制造业基地的其它经济支柱，如艺术品、旅游，有独特人文内涵的生活方式，有自娱自乐的乡村“吟唱”？“新江南水乡”，应该发展成为独具中国性格的城市形态。

　　孙继伟：未来的朱家角、未来的江南水乡到底应该怎么样去发展？光靠政府、旅游开发商、建筑师恐怕是找不到答案的，需要更广泛的人群来关注。希望这次对话带动更多人的思考，希望我们的城市多一点经典的传世之作，少一点回头看的遗憾。多一点清新典雅，少一点浮华造作。本报记者尤莼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