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得民心又失民心？事情既曲折又离奇，既荒诞又合理……本报记者　曾璇　实习生　颜瑜　《人民之声》记者　李亮明　辛力　通讯员　陈言　叶广洪

　　本报讯记者曾璇，通讯员陈言、叶广洪报道：代表亲手戴在镇长头上的“乌纱帽”，又亲手摘了下来！最近，广东阳春市河镇发生一件新鲜事：镇长被人大代表全票罢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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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罢免的镇长林木生，是一年半前由镇人大代表联名推举上去的，63名代表参加投票，他以37票战胜了组织推荐人选，当选镇长。然而，今年5月24日，河镇召开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59名代表无记名投票表决，一致通过了对林木生的罢免。据省人大常委会选举联络委介绍，代表自己选出地方政府“领头人”，又自己罢免，这在全省各级人大政府都极为罕见。

　　代表们当初为何要选举林木生？如今为何又全票罢免他？代表三次将他选为镇长，最终又全票拉他“下马”。为何他得民心？为何他又失去了民心？

　　最近发生在广东阳春市河镇的一宗罢免镇长案曲折离奇，荒诞中透着合理。昨前两天，记者赴阳春，了解事情的始末。

　　一个“兢业”笑话

　　这是一部“劣迹斑斑”的档案：1996年5月，因超生，被开除党籍、撤销镇长职务；2000年3月，在镇武装部办公室参与赌博，被市公安巡警支队当场抓获，行政警告处分；2004年5月，由于欠河镇信用社180多万元不还，被阳春市人民法院依法拘留15天，随后被镇人大代表罢免镇长职务……

　　档案属于1955年出生的阳春市河镇原镇长林木生。

　　有据可查的“劣迹”，与流传甚广的笑话，勾勒了一个鲜明的“歪官”形象：

　　有一次，林木生读发言材料，当看到出现了“兢兢业业工作”时，他很是疑惑地扭头对准备材料的人说：“‘克克克克’工作？你们别‘整蛊’我好不好？”闻者无不愕然。

　　他因拒还借款而被法院拘留，写交代材料，一整个下午只写了200多个字，错别字竟达10多个，一些常用字都写错。

　　阳春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邵树清曾任“竞岗办”主任，他证实：2002年6月国土局收编进行全市考试，林木生的分数极低，在镇国土所10名职工中考了倒数第一。

　　不少人说，林木生喜欢开“空头支票”，说得到做不到，钱花得快赚得难。

　　据说有一次，他去招商引资，说要贷回多少款，结果非但一分没贷到，半路居然卖掉车子空手而归。

　　为何几起几落

　　细心的读者也许已从档案中发现，林木生经历过“两起两落”。1988年，跑运输的个体户林木生进了镇政府；1991年1月，代表十人联名推举，当选副镇长；三年后换届选举，他又被联名推选，坐上了镇长“交椅”；因超生四个孩子（共六孩），被撤职；2003年1月，他“东山再起”，依然是联名，63名代表出席大会，他以37票赞成票重新当上了镇长。

　　重登“宝座”，屁股还没坐暖，东窗事发。

　　原来，1991年至1995年，他为自己的花岗岩厂先后五次向该镇农村信用社借款65万元；2002年，信用社向阳春市人民法院起诉林木生借款案；2003年4月3日，阳春市法院作出民事判决书，要求他在判决书生效后10天内归还借款本息。

　　此案一出，代表哗然。

　　与此同时，上级组织部门出于多种考虑，准备调整河整个班子，决定将林木生调往市物资总公司任副总经理，他拒不接受。调任前，市领导和市委组织部九次找其谈话，林木生置若罔闻。先说：“非公务员不干！”最后扬言：“市委爱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既不到新单位报到，也不在镇里上班。

　　一年多时间，他未能还清欠款，更难以履行镇长职责，他“拉票”时承诺的如缩短与周边乡镇的经济差距，一年以内完成全镇硬底路“村村通”，镇、村干部工资准时发放等等全都无法兑现。2004年5月，因欠款不还，阳春市人民法院依法对其拘留15天。

　　罕见罢免一幕

　　几件事加一起，代表对他的耐性与希望到头了，59名人大代表联名提出对他的罢免案。2004年5月24日，罕见的一幕发生了：该镇召开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应邀出席代表60名，实到会代表59名。大会采用无记名投票方式表决，全赞成票一致通过了对林木生的罢免案。

　　有关部门向代表介绍情况时，陈述罢免林木生镇长职务的主要理由有两大方面：一是林木生欠金融部门贷款金额巨大，已被市法院司法拘留；二是林木生不服从组织调动。根据《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有关规定，“对无正当理由拒不服从组织调动或者交流决定的，依照法律及有关规定就地免职或者降职使用。”他是代表选出的，需要代表罢免。

　　按照法律规定，罢免对象有权提出申辩。据了解，林木生行使了这一权利。但代表对他的申辩不予采信，罢免案顺利通过。

　　好好先生“识做”

　　按理说，这样的人，不应一而再、再而三当选。林木生靠的是什么？

　　记者在阳春、河采访了不少干部、群众，发现林木生“人缘”好得令人惊诧———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评价：此人心地不差，可以做朋友。“敦厚”、“没心机”、“够义气”、“爽朗直率”、“乐于助人”的评语不绝于耳。一位干部说，他开车在路上，看见素不相识的老人家走不动了，都会停下来，哪怕绕远十几公里，也要把老人送回家。

　　长期以来，林木生都在苦心维护自己的“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形象。无论对官对民，他递的都是好烟，出手阔绰，有事没事串门，“施小恩小惠”，有钱还做做公益。

　　现任镇委书记陈佐雄也承认：对人友善，是林木生当选的基础。

　　不过，更多的人认为，林木生能再度当选，与群众对原来的班子不满大有关系。1998至2002年，河镇是阳春最落后的乡镇之一，镇、村干部工资发不出，全镇没有一条“硬底化”公路，学校年久失修，群众怨声载道。“我们选林木生，就是对原来班子最大的嘲笑！”一位代表直言不讳。2003年1月，组织推荐的镇长人选落选，而林木生却由国土所的“编外职工”，一举当选为镇长。

　　林木生的“非正常”当选，使得上面充分认识到河干群关系的严峻，一个多月后，当时的镇委书记被降职调离，而对林木生的调动也是在此时一并决定的。组织部门的说法是：当时的班子离心离德，拧不成一股绳，这给了林木生以机会。

　　实录一段对话

　　从记者与林木生的部分对话中，此人的性格与素质可见端倪：

　　记者：被罢免，你怎么看？

　　林木生：没所谓，给我当，我就为地方做点事；不给我当，我就不当，费事耽误了党和人民的事业，耽误地方经济的发展。

　　记：你觉得群众为什么会选你？为什么又会罢免你？

　　林：选我是因为喜欢我咯；罢免我，我也不明白，其实超生和借钱的事都发生那么久了，超生已处理过了；借钱是合同贷款，又不是我一个人借，当时很多厂都借。

　　记：为什么不接受调动？

　　林：我不是干部，不是公务员，是地方选我出来的，怎么会由组织调动？我到现在也想不通。而且调到那个单位，连工资都发不出，谁去？我就想当个公务员，都不给我，说要考，那就没办法啦，考我是考不上的！

　　记：你当了六七年镇长，有没有为地方做些什么？

　　林：有啊！以前镇里连办公楼都没有，车也没有，都是我想办法弄回来的。我对得起当地百姓。

　　记：当镇长这么多年，河的经济在阳春排第几？

　　林：倒数，这里本身就是穷地方，石灰岩地区，多有能耐的人来了也搞不掂。

　　记：可我们听说新班子来了以后，“硬底化”公路已修好一条，“村村通”两年内可以实现，饮用水工程完成了，招商引资也搞得不错？

　　林：……

　　反思两大教训

　　不能不提的是，林木生的困惑，其实也是不少人的困惑———他超生是1986年以前的事，借钱是1991年到1995年的事，为何现在才作出罢免？“林木生很有迷惑性。”一位干部说，他早早就是“万元户”，不少代表以前一直认为他是“大能人”、“大好人”，只要能带着地方致富奔康，其他都好说。

　　当经济问题没有暴露时，似乎一切都是“小节”；当群众不明实情时，即使“民意”也并非绝对正确。林木生罢免案带来的矛盾令人深思。

　　不少代表说：一年前选错了人，没有履行好人民群众赋予的职权，教训深刻。一些代表有排外思想，认为林木生是本地人，能为本地人办实事，超生是小事，对其个人借款情况也不了解；还有原则性不强，被乡情、友情左右等因素。

　　阳春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严国平指出，林木生罢免案的教训主要有两个：一是基层领导班子要取得群众的信任和认可，就必须真正为民办实事、好事；二是要选准、选好基层领导候选人，组织务必对其严把关，认真考察。只有这样，选出的人才会真正受到群众的拥戴。（晓航／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