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工人设计师王海的对话

　　在工人的岗位上，王海已经度过了自己人生年华最宝贵的36个春秋。时光荏苒，王海经历着从“十年浩劫”到改革开放的历史巨变，置身于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社会思潮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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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过“下海”的冲动，也有过“提干”的机会……如今，荣誉等身的王海最终依然牢牢地坚守在工人的岗位上，并且为自己的“工人”身份感到骄傲自豪。然而，在工人设计师王海的内心深处，注定有着很多变革年代的感受。

　　于是，在他堆满图纸的设计台前，有了这样一番围绕工人话题的对话。

　　“一个人有没有前途，与工人的这个身份和岗位没有必然关系”

　　记者：17岁的时候，你成为了一名工人。36年以后的今天，你觉得工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有什么变化吗？

　　王海：刚成为工人的时候，我心里感到特别光荣！那时候，咱们工人被称为“老大哥”，按月领工资，捧的是“铁饭碗”，要多体面有多体面。如今，在很多人的眼中，工人似乎成为“没本事”的代名词。这并不奇怪。毕竟，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很多新兴行业为社会创造着巨大财富，从事这些行业的人也赚了大钱，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都不可能没有工人。正是这一点，决定了工人永远有着自己的社会位置。

　　记者：你清楚地知道很多人的生活比工人过得好，却决心在自己的岗位上干一辈子，实在令人感动。社会上很多年轻人现在不愿意当工人，悲观地认为当工人没有前途，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王海：我认为，不管是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不管是20世纪还是21世纪，做一个优秀的工人就有前途，关键的前提是“优秀”。我自己的成长经历，应该是对这一点的说明。

　　刚进企业当工人的时候，别人干什么我也干什么，领导分配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如果一直这样混，人家肯定会认为，“王海有啥吗？不就会干这点事嘛。”可是，我在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一直动脑子琢磨解决技术难题的方法，最终用自己的表现赢得了大家的心，都说“王海是个好工人”，还把我称为“工人设计师”。

　　现在，我还是工人身份，企业分给我的房子却比单位很多干部的还要好，这就是对优秀工人的尊重和认可。所以，一个人有没有前途，与工人身份和岗位没有必然关系。关键的问题是，你有没有做到让企业不能离开你自己，你有没有让自己的岗位为社会产生最大的效益。只要是一个优秀的工人，一定能够得到大家的尊重。

　　记者：坦白地说，你的成功源于你能够更实用地解决工地机械技术问题。但是，随着企业的技术人员越来越多，普通工人既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文凭，还能走通你这样的发展之路吗？他们的发展空间是不是越来越小？

　　王海：论文化程度，我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当时企业里不是也有大学毕业的工程师吗？现在，我能和造桥专家一起开研讨会，别人用复杂的工具都画不好的图，我用一根铅笔画得照样不错。我就不信，起点那么低的我都能够走通的路，现在那些技校毕业或者高中毕业的工人就走不通。

　　技术人员有很多的优势，也有一些劣势；工人有很多劣势，也有自己的优势。表面看起来，大学毕业生和技术人员的增多，压缩着工人在企业里的发展空间，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大学生在书本上学到的理论知识，用到工作实践中往往存在不小的差距；技术人员一般在工程宏观设计方面很占优势，遇到工地施工中出现的实际问题却往往缺少办法。这个时候，咱们工人熟悉一线情况的优势就能够显现出来。

　　“真正学到技术的人，不管社会怎么发展，总也不会丢掉饭碗”

　　记者：你是否曾经说过这样的观点，无论技术人员多么优秀的工程设计，都需要通过工人的操作执行才能付诸实践。

　　王海：对呀！金子放在哪里都能发光，优秀的工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比如车工，不同的工人按照同样的图纸操作，达到的精确度却可能有很大的不同。碰上质量要求特别高的产品，一般人干不了，优秀的工人就能够干得了，就能够成为这个行当里的“第一”，人家的尊重自然就会来了。

　　何况，工人也有初级、中级、高级技师的差别。现在，高级技师少之又少，我们单位连我在内一共只有两个。可是，企业最需要的正是高级技师。不是很多外国的高级技师来中国打工吗？人家薪酬都挺高，还特别抢手。我想，只要社会发展下去，咱们国产的高级技师和“洋打工”一样能干，就一定能够挣同样多的钱。

　　记者：话是这样说，很多工人的梦想还是有朝一日成为“干部”，能转干就转干，能去办公室就赶紧离开车间、工地，生怕耽误改变自己的“工人”身份。面对很多这样的机会，你最终都放弃了，似乎很难让人理解。

　　王海：怎么会不容易理解呢？因为我从来不觉得“工人”身份低人一等。我不是不愿意当干部，是我觉得当工人更合适我。俗话说，扬长避短嘛，当工人使我觉得自己感到充实而有意义！特别是搞成一项设计，或完成一项任务，我心里感到非常高兴，觉得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庸庸碌碌是一辈子，兢兢业业也是一辈子。能够真正为社会作出更多的贡献，一个人才没白活这一辈子。因此，你就要选择适合发挥自己能力的岗位，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最大化。我能够得到这么多的荣誉，还不是因为在工人岗位上干出了点成绩？说句实话，这些年来，我除了钻研技术还是钻研技术，万能杆件有多少种都能够说出来，干别的我肯定不行，也没这个兴趣，当领导也不会是个好领导。但是，在造桥机械运用这个领域，我就敢说自己一定能够做好。

　　记者：是不是有人讽刺你这样做很傻？

　　王海：（笑）当然有了，还不少呢！可是，日子是自己过的，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有价值，家里人也能理解我，这样就很好。傻吗？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傻。

　　记者：你谈到了家人，我们知道你曾经想让儿子报考桥梁专业，他却执意选择了学习自动化。你没有死心，最终让女儿学了桥梁专业。女儿今年大学毕业，你又让她回到中铁一局，这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王海：我当然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希望能去很时髦的单位，挣钱多就好，条件舒适更好。不过，也许是我的愿望吧，我从内心希望孩子能够和我一样干桥梁。学技术让我从一个小工人成长为工人设计师，人人尊重，得到很多荣誉。我这样告诉女儿，真正学到技术的人，不管社会怎么发展，总也不会丢掉饭碗。

　　记者：是不是因为你对施工一线有感情，所以坚持让女儿到工地去？

　　王海：我不是这样一个自私的爸爸吧？（笑）我接触过很多大学毕业生，发现他们在课堂上学的很多知识与实践操作差距很大。造桥也好，做工程也好，脑子里不能只有课本上的东西。让女儿去工地一线补上实践这一课，充分锻炼实际操作能力，这对她一辈子的成长都有好处。

　　记者：可是，你女儿的志向是要当一个高级工程师呀？

　　王海：没有实践经验，她当不上高级工程师，当上了也不会当好。眼下，很多人设计起来很好，具体实施这个设计却不那么简单。遇到问题往往又无能为力。很多更为有效的解决办法，恰恰只有到了工地一线才能产生灵感。我希望，包括我女儿在内的年轻人，能够到工地一线去弥补设计与实施之间的空白，在年轻的时候补上实践这一课，才能在日后的发展中拥有更强的竞争力。当然了，我也需要补课。比如，现在都流行电脑画图，又快又准确，我却还是用纸画图……“好工人永远不会被时代淘汰”

　　记者：时代在变迁，技术在发展。和你刚参加工作那时相比，企业如今对工人素质的要求有多少变化？

　　王海：变化当然非常大了。过去，工人干的工作相对简单。按照领导说的干，按照老师傅说的干，嘴巴甜点，腿脚勤快点，眼里能有活儿，就会有人夸你。现在，除了勤快以外，更重要的还是要有过硬的技术，要主动钻研新的技术，要善于动脑筋。一句话，现在的工人必须跟上时代的节拍。

　　记者：这就是说，工人只有依靠企业这棵大树才能发展。

　　王海：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工人不可能离开企业。如果没有我们桥梁处，我也就没有了学习实践的平台，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王海。我们工人的发明革新为企业创造了效益，就会跟着企业一起过富裕的日子。

　　我和妻子时常谈工人下岗的事情，抛开企业和社会的因素，咱们工人还需要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企业改制也好，重组也罢，总还需要有技术的工人吧？只要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工人，只要你是一个善于动脑子的工人，就一定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岗位，人生的路一定能够越走越宽广。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再过十年二十年，你觉得当工人还有前途吗？

　　王海：有，永远会有！过去当工人光荣，今天当工人也光荣，未来依然需要工人的劳动和奉献。否则，企业怎么发展？国家怎么才能强大？

　　当然，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对于工人素质的要求也在不断提高，社会需求也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就拿我们中国铁路工程总公司一局桥梁处来说，这几年一年一个台阶，目前在建的四川泸州泰安长江大桥跨度为亚洲第一，南昌跨赣江生米大桥有10项技术和工艺为全国首创，都需要更多技术工人担当重任。所以，与时俱进的工人永远都会是一个好工人，好工人永远不会被时代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