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瓷都，人们都会想到景德镇。然而，就在景德镇迎来瓷都的“千年华诞”之时，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将“中国瓷都”的称号授予了广东潮州。此举在景德镇引起强烈反响，民间自发地成立了志愿律师团，状告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和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封都”遭遇法律尴尬陈修琪本报记者 李青 吴学根　“封都”刺痛了景德镇人

　　景德镇有着一千七百余年的制瓷史。公元1004年(景德元年)，宋真宗以自己的年号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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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昌南镇改名为景德镇，并在此设官窑、烧御瓷，逐步形成了全世界烧造延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工艺最精湛的官办瓷厂和民间窑厂。“工匠四方来，器成天下走”，景瓷经朝鲜、日本传至欧美，逐步奠定了其在历史上的瓷都地位。

　　但近一年多来，除景德镇外，中国又评出了六个“瓷都”：2003年上半年，中国工艺美术协会在福建德化召开会议，分别授予福建德化为“中国瓷都·德化”、浙江龙泉为“中国青瓷之都”、河南禹州为“中国钧瓷之都”、福建永春为“中国陶瓷灯饰之都”；2003年9月，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在河北唐山陶瓷博览会上授予唐山市“中国北方瓷都”称号；今年4月，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又将“中国瓷都”称号授予广东潮州。

　　具有强烈市场意识的潮州人敏锐地意识到“中国瓷都”这一金字招牌的分量，当即由市委、市政府出面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并以此为契机，通过媒体的报道扩大潮州瓷在国内国际的影响。潮州陶瓷经销商都以自己的陶瓷产自“中国瓷都”之名向顾客推销，以此来提高当地陶瓷身份，一些陶瓷城也将原来的“南国瓷都”招牌换成“中国瓷都”。据说潮州还准备买断从北京到广州火车的命名权：中国瓷都———潮州。

　　这一次终于刺痛了景德镇人，他们纷纷通过各种不同的途径，表达自己的声音和对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的不满。

　　6月28日，景德镇惟一的全国政协委员王怀俊也通过书信的方式向全国政协提出见解，认为对一个城市“封都”只有国务院才有资格。

　　7月2日上午，景德镇陶瓷文化传播协会和民间民俗文化协会共同发起“‘中国瓷都’在哪里”研讨会，数十位知名陶瓷艺术家参加了这场激烈的大讨论。景德镇陶瓷商会召开了主题为“崛起，中国瓷都”的座谈会。大家—致认为：应当采用多种手段保护千年瓷都这块金字招牌，以商会的名义向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反映情况。

　　7月7日，景德镇市正德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曹健和其余5名律师组成志愿律师团，并起草诉状，状告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和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对景德镇名誉权的侵犯。

　　国家级陶瓷艺术大师刘远长认为，瓷都景德镇是千年历史文化和工业文明铸成的世界品牌，是中华民族珍贵的无形资产。它不仅是景德镇人的、江西人的，还是中国的、世界的。摘掉景德镇享誉千年的“中国瓷都”称号，是对中国文化、民族品牌的贬弃。

　　景德镇拒绝受封“千年瓷都”

　　景德镇人愤怒的声音和媒体的介入，似乎让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和中国陶瓷协会感到了一些压力，中国陶瓷工业协会会长杨自鹏接受采访时表示了三个意思：一、景德镇法律志愿团状告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和中国陶瓷工业协会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我们已经和景德镇市委、市政府一些领导做了许多协商工作，相信一见面就会化解矛盾；二、景德镇是当之无愧、无可替代的“中国瓷都”；三、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将和景德镇市委、市政府商量，借千年庆典之际化解双方矛盾，同时跟有关方面一起给景德镇冠以“千年瓷都”称号。

　　无疑，这是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寻求化解矛盾而抛出的“绣球”，然而，景德镇人似乎并不领情，首先就有人提出了另一种声音：既然你们说景德镇是当之无愧的、无可替代的“中国瓷都”，那你们为什么又封潮州为“中国瓷都”，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随后，景德镇市政府副秘书长、千年庆典办公室主任占宇明确表示：景德镇拒绝接受“千年瓷都”称号。原因是：像“中国瓷都”、“千年瓷都”这样的称号并不是哪个行业协会可随意封出的，而是由于历史渊源而形成、并被大众广泛认同的一种地域荣誉。这种随意“封都”的行为会引起陶瓷界的混乱。

　　有网民随后在网上发表自己的看法：早在去年，中国工艺美术协会就授予福建德化为“中国瓷都”称号，还没到一年，中国轻工业联合会和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又授予广东潮州为“中国瓷都”，如今又要封景德镇为“千年瓷都”，这是不是一出闹剧？

　　有意思的是，就在景德镇民间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讨说法的行动也越来越具体的时候，人们却很少听到市委、市政府对这一“封都”事件的公开看法，市里主要领导也拒绝接受记者的采访。难道官方真的没有自己的看法？

　　几经努力，7月23日，景德镇市委宣传部部长陈长根终于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采访。

　　他说，市委、市政府对“封都”事件一直保持沉默，原因在于：一、我们认为“二个协会”没有“封都”的职能；二、这次“封都”缺少法律依据，没有任何法律条文允许行业协会可以随意“封都”；三、这次“封都”缺少广泛性和民主性。这次评比只有潮州和德化两家参加评比，景德镇市委、市政府没有收到任何书面和口头上的通知，“二个协会”也没有把“评选”结果通知我们。我们没必要理会，也没有必要去凑这个热闹；四、景德镇的瓷都地位是在广泛认同的基础上，经千年历史的发展而形成的。全国有一千多个行业协会，如果大家都随意去“封都”，那么全国岂不到处都是“都”？这有点无稽之谈的味道；五、因为多方面的原因，景德镇的陶瓷霸主地位确实受到了影响，我们处于困难时期，不是花多少钱或者花多少精力去争一个霸主地位，关键的问题是踏踏实实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实实在在地求发展。

　　景德镇质疑评选动机

　　“我们的目的就是通过评选，推出一些在国际上比较有影响的区域和品牌，以此推动整个陶瓷行业的发展。”在接受《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时，“中国瓷都”评选活动的评委、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工作人员黄芯红如此概括瓷都评选活动的初衷。

　　“从历史和文化上看，我个人很愿意将‘中国瓷都’的称号给景德镇，而且我和景德镇的领导也很熟，但我却不能将称号给他们。从整个行业发展的角度来看，如果依然将称号给了景德镇，那就是对中国陶瓷行业的发展不负责任。别人也会因此而指责我。”因为，“景德镇这些年确实不行了。”

　　有一位在景德镇投资办厂的企业家认为，景德镇在发展陶瓷产业方面确实拥有太多的优势，遗憾的是“优不成势”。目前，全市陶瓷业年产值约二十亿元，与佛山、潮州、德化等产瓷区每年过百亿元的产值相比，与瓷都地位极不相称。同时，由于“瓷老大”的观念，景德镇5000家陶瓷企业，大部分制造艺术瓷，而不屑于做技术含量低的日用瓷，而其他产瓷区却抓住更为实用、更能占领市场份额的日用瓷和建筑瓷，迅速做大做强。

　　记者在采访中也感受到另一种东西在影响着景德镇陶瓷业的发展，那就是市场意识淡薄，造成了人们思想的保守。在市场经济的转型时期，没有积极地跟进市场需要，没有商业意识，出现了那种“会做不会卖”的尴尬状态。

　　“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的经验已经证明，没有竞争就没有发展。”对于新评选的“中国瓷都”潮州，黄芯红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搞了近二十年的陶瓷，原来我以为中国的陶瓷不会有什么突破了，但是在潮州考察的那几天里，我每天都处于兴奋状态中。可以说，在潮州，我看到了中国陶瓷业的希望。”

　　然而景德镇人却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第一，作为行业协会，他们应该发挥行业协会的优势，按照行业协会的职能和协调原则，深入企业，提供优质服务。对于行业之间无序的恶性竞争，特别是低价倾销行为，通过行业规范加以纠正。但他们没有到企业去进行指导，没有给予政策上的扶持，而是把精力放到评比上，这不能不让人对他们的评比动机产生怀疑。一位为筹集诉讼经费而参与义卖的陶瓷艺人对记者说：众所周知，各种评比都需要参评单位交纳一定的评选费，这次评选活动是否也收了评选费呢？这里面是否也存在行业腐败呢？

　　第二，即便他们的评比动机是好的，但他们评比的标准却无法让人接受。作为瓷都，不仅要看陶瓷产品在该地所占GDP值和出口量，还要看它的历史地位和工艺水平，更要看到它的人才优势。国务院在1982年《关于加强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通知》里就提到了“瓷都景德镇”；在世界上公认的瓷都也只有景德镇，国外陶瓷艺人经常来景德镇朝圣，CHINA也来自景德镇的前名昌南镇；全国惟一的陶瓷学院就设在景德镇，全国三十多名陶瓷大师景德镇就有12人，国家陶瓷研究所、陶瓷检测中心都设在景德镇；更主要的是，景德镇艺术瓷的水平在全世界都首屈一指。这些难道还不能说明景德镇在陶瓷界的地位？

　　第三，瓷都景德镇是一个公认的世界品牌，也是一个民族品牌，我们都应该爱护它。因为要想把某一地区做成瓷都景德镇这样的品牌，不知要多少广告投入和经历多长的时间，但现在他们随意“封都”，这是把市场搞乱，也是把人们的认识搞乱，这是一种自毁民族品牌的行为。这不仅是景德镇的悲哀，也是中国的悲哀。

　　景德镇陶瓷学院院长秦锡林教授认为，一个城市仅凭一类产品或是在某一个区域中产值、产量相对领先，就可以称“都”，明显有失偏颇。

　　评选合法性遭专家质疑

　　据了解，中国陶瓷工业协会此次评选是按照其预先设定《关于授予中国陶瓷行业特色区域荣誉称号的规范》进行的。该规范明确了陶瓷特色区域应该具备的九条“授予标准”，还规定了“授予程序”，包括“所在地人民政府申请”、“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牵头组织考评”和“批准与发证”三个步骤。

　　据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的有关人员介绍，申报“中国瓷都”称号的有潮州和德化两家。接受申报之后，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组织了十几位专家对申报地进行考察，在两地听取了政府的汇报，参观了几十个企业。考察结束后，专家组结合各地上报的书面材料以及考察内容进行评价和审核，有关领导备审，得出了最终结果。

　　中国陶瓷工业协会认为此次评选公平公正透明。但是，据多位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的副理事长介绍，作为协会的主要成员，他们对评选瓷都并不知情。尤其是在景德镇，有中国陶瓷协会二位副理事长、20个会员单位、4个常务理事单位，他们不仅无一参加评比，而且没有接到任何评比通知。

　　中国陶瓷工业协会此举的合法性还遭到了专家的质疑。长期致力于中国社团改革研究的中国社科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杨团认为，评价一个行业协会是否有资格进行评选主要看其程序的合法性，即是否按预定的章程和标准办事：一、整个评选是否广泛公开，具备群众性；二、操作过程是否按既定的目标进行；三、专家队伍是否合理，是否为行业所公认；四、最重要的一点，最后的决策是否公开透明，而非某个领导随意决定的。

　　该评选另一个为人诟病的地方还在于参与申报的仅有两个城市。对此，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的解释是，其他地区之所以不申报不等于没有让他们申报。有些地方可能本身考虑到自身不符合条件。并且，即使只有一家申报，也要从全国全行业来全方位考虑，做到宁缺毋滥。而据中国陶瓷工业协会十几年来对全国陶瓷行业的全方位了解，潮州的确堪称“中国瓷都”。

　　对于中国陶瓷工业协会的这些解释，杨团认为，只有两家申报显然说明该活动的群众性有所欠缺，“没有群众性，合法性就要遭到质疑”，她说，申报地区太少说明了活动设计本身有问题，主办方就应该考虑修改活动设计以吸引更多的地方参加。“主办方还是存在一定问题的。”

　　北京市才良律师事务所主任、高级律师王才亮认为：该项评比的主办单位无组织这项评比的权利。早在1998年3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就发出了《关于严格控制评比活动有关问题的通知》指出：“许多评比活动以谋取小团体或个人经济利益为目的，缺乏客观性和公正性，影响公平竞争环境的形成。”该通知第三条明确规定：“对企业以外的其他全国性和行业性的各类评比活动，也要严格控制，确有必要举办的，须经有关部门严格审批。”据了解，“中国瓷都”的评选活动未经民政部或国务院办公厅批准，其性质为社会团体的越权行为。

　　景德镇律师志愿团成员之一、江西正德律师事务所曹健律师告诉记者：此次评选活动不仅找不到法律依据，而且侵犯了景德镇市的荣誉权。最高人民法院2001年《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九条规定：众所周知的事情，当事人无须举证。而景德镇是中国的瓷都，早已举世公认，众所周知。而被告却未经国家授权，未通过法律程序，未依章程规定，擅自越权把“中国瓷都”授予广东潮州，不仅违反了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关于严格控制评比活动有关问题的通知》的规定，而且也违反了我国民法通则第一百零二条规定，侵犯了景德镇的荣誉权，严重损害了景德镇的合法利益。

　　诉状送交到景德镇中级人民法院，但法院没有立即受理，而是答复：等就有关问题请示江西省高级人民法院后，再作是否受理的决定。曹健表示，即使景德镇中级人民法院不受理，他们也要把官司打到底，因为这里面存在着法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