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的决策 孤独的档次

　　那个男人孤独了24小时，之后继续投入事业。如果孤独有档次，郭夏的孤独居于高级别吧，因为它兑换的，是中国医药界的幸福。

　　采访/本刊记者 陈敏

　　用百年孤独形容一个人有些牵强，何况是一个上市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但是，西装革履的郭夏坐在那里，你能感觉到他镇定的孤独，在穿越时间隧道。

　　像非洲雄狮习惯孑然独行，孤独此刻是一种桀骜。在黑暗的荆棘中穿行，征服把别人打垮的困难，孤独能成全一个男人的强壮，就像暴风雪成全了来年金灿灿的稻田。

　　作为万全药业集团首席执行官，郭夏有着忠诚的合作伙伴、强大的团队，并在加拿大、美国、中国的各家公司之间奔走，付出所有精力心血。

　　作为个人，虽有完美的家庭，郭夏也多是和他的孤独，相互依偎。

　　猎豹在捕杀羚羊之前，总会选择羚羊意想不到的角度和方向，以闪电之速靠近。

　　郭夏在作决策之时，也会殚精竭虑。决策之后，即使公司众人不理解，他也一意孤行。

　　万全药业集团总部在北美，郭夏在1998年将万全药业延伸到中国，带领十来个海归，聚集在中关村一间不足20平米的小房间里，商讨大计。当时，万全(中国)的注册资金区区百万美元，但郭夏野心勃勃，将打造"有销售和生产基地、工贸一体、让华人自豪的世界级制药企业"作为口号。

　　拥有药学、工商管理硕士学历，以及十年的国外大型医药公司创新药研发经验，郭夏凭借个人敏锐的商业嗅觉，以及精良的科技队伍，领导万全三年研制出近百种新药，并与多家国内知名企业合作，一时成为医学界焦点。2000年《财经》杂志即预言："中国医药市场的格局，将会被这家小小的万全药业改变。"

　　同时，我行我素的郭夏以“另类”闻名。2002年，JP摩根投资人三顾茅庐，投资1000万美元，被CEO郭夏婉言拒绝。郭夏钟情个人投资，固执地采用化零为整的融资方式，以防失去公司的控制权；2003年万全下属基地被政府指定生产预防SARS中药，郭夏顶着骂声，将项目转交他人，避免了盲目采购中药导致的亏损；2003年，郭夏又力排异议，坚持万全在香港上市。这意味着管理的更规范和投资者的挑剔眼光，压力骤增。郭夏却说："上市是把双刃剑，关键看你怎么舞。"

　　每一次决策都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但郭夏并不人云亦云逃避责骂。他在办公室耐心地说服同事时，首先把失败的后果条条罗列，敢与可能的耻辱抗衡。所以，在那片竞争激烈的牧场上，郭夏往往比同行更迅捷地捕捉到羚羊。

　　面对众人哄抢的荣誉，郭夏习惯置身事外。

　　2003年"中关村十大优秀创业家"颁奖典礼，惟一缺席的就是郭夏，当时他在国外奔忙；2004年，《亚洲周刊》通知郭夏赴港领取2003年度中国大陆区惟一的"华人青年企业家大奖"。大奖得主从中国大陆、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等五地产生，含金量颇高，外人意气风发，与同事结伴而来，惟独郭夏携带简易手提箱，独自前往，在富豪香港酒店形影相吊。

　　“这些奖拿得莫名其妙的，自己干得根本不够。”

　　大奖只是过去的注脚，郭夏更关注未来的奇迹。

　　那天的颁奖辞倒是让他印象深刻：“《亚洲周刊》的大奖，鼓励年轻企业家的梦想起飞，也见证他们美梦成真，不但改变我们自己，也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

　　能改变世界的命运吗？也许……

　　英雄的陪练

　　曾经想成为科学家的郭夏，这样解释自己最终成为企业家的原因：“因为科学家是聪明的人，而企业家是聪明而又勇敢的人。”

　　那一刻，郭夏微皱的眉头舒展开了，笑了。也许他刚从圆桌会议进入我的采访。

　　郭夏崇拜英雄(英雄也常常因为卓尔不群陷入孤独)，并学习汲取有益的力量，逐渐强大。“成为优秀的企业家，5%是因为天赋，15%是其他原因，另外80%都是因为他们遇到的人，受谁感染。"郭夏表达感激不动声色。

　　虽然英雄不问出处，但英雄的陪练不能不提。

　　1989年夏天的某日，郭夏刚从医科大学毕业，无意听说赵章光正在北京饭店办事。此人是北京章光101集团的老总，当时声誉如日中天。好结交高人的郭夏，热血一冲，莽撞前往。赵章光起初也是勉强搭理，但走出北京饭店的时候，已经决定聘请这清秀而聪敏的青年做自己的私人助理。

　　那时的郭夏等同白纸，首先被赵章光的“事业心”啪地印了个大章。无论在办公室、实验室或者匆匆路途，赵章光时刻都惦记着“长头发”的课题：“这事儿微不足道，但能解决人的苦恼，也是伟大！”当时赵章光相当富有，物欲的推动力已经微乎其微，是从探索、追寻、占领的精神战役中，去获取幸福的最大值。这让郭夏开始思索自己的去路。

　　第二人是郭夏出国留学后的导师邓肯教授。那时郭夏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硕博连读，教授耳提面命的是：“对人好就一定要严厉，否则就是假好！”“人无多大区别，就是勤奋！”于是，为科学奉献周末、娱乐和睡眠，成了家常便饭。加拿大国庆节那天，郭夏起床晚了，赶紧给教授拨电话。

　　“今天是国庆，所以……”

　　“科学家有国庆节吗？”声音冷冰冰的。

　　马上背包出门。

　　午夜一两点，郭夏还在实验室忙碌。教授恰巧因为一个idea也来了，不夸人，看到瓶瓶罐罐的位置摆乱了，反而批评一顿。委屈啊，郭夏低着头听。今日的总裁郭夏却颇为自豪："天道酬勤，万全工作是高强度的，管理也很严格，但这种特殊培训，能极大锻炼员工的能力！"严谨、严厉，原本出自名门。

　　成绩出类拔萃的郭夏，只读完了研究生，就执意退学进入社会实战阶段，邓肯教授实验室“只培养博士”的传统，被这不循规蹈矩的中国人打破。邓肯教授更不知道，郭夏早在经商：他以极低价格买入濒临倒闭的几家小店，打理成咖啡馆和快餐店，每天早上5点起床巡视，完了赶到学校上课。几年后再度转手，两家店都卖出30多万加币。

　　正经的还是去知名药厂任职，于是郭夏进入加拿大最大的制药厂之一Novelpharm工作，并遇见第三人，药厂总裁Leslie Dan。

　　这是位富有英雄传奇色彩的人物。据说早年曾是匈牙利难民，在地下室二层研发新药起家，现在已跃居加拿大最富有的十人名单，精明，不失豪爽。有年寒冬，新药不日即将上市，郭夏等研发人员的革命却尚未成功。加拿大的雪花，能把鼻耳冻掉，年过半百的老板却拖一把椅子，生生坐在办公楼外面，放话说：“就在这儿陪着你们。今天新药研制不出来，我就只好冻死啦……”

　　郭夏唇边浮现笑意。英雄的背影温暖着他，让他此刻稍稍忘却无穷事务。

　　今日郭夏，也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公司在国内的新药申报数量连续四年业界第一。药监局有人感叹：“万全现在的工作量，相当于国内一家大型医药研究院50年的工作量。"

　　这种奇迹，与郭夏的“末位奖励法”相关：工作时间短，排在末位，业绩排在前50位，有奖；工作时间和业绩都排在末位，必惩无疑。落后的榜样是力量无穷的，为了99人，郭夏一定揪出那1人，示众。员工你追我赶，月均工作时间长达三四百个小时，端起饭盒就开例会，勤奋就像影子一样须臾不离。公司第一趟班车原定18点，寂寞地等到21点，才有人零散出来。同时，郭夏也做好万全的先进榜样，事事周全，生怕差池。"再累，都坚持每天看书，就怕落伍。大家的智力和魄力都是同等的，竞争到最后，都是学习能力的竞争。"

　　英雄也在挑选自己的士兵。来应聘的人，郭夏从不会问他婚否或者年龄之类的，但要求专业扎实，人品过硬，敢于创新，富有魄力，而且——最后的问题是：你是来纯粹地挣钱打工？还是寻求一种有意义的生活？

　　郭夏很坚持：员工必须符合我们的公司文化。优秀的人很多，但我们挑选和自己价值观相似的人相处。

　　英雄领导的公司，也在缔造新的英雄。

　　大力做减法

　　相对于多思的性格，郭夏的物质生活简朴到零，因此也在同行当中格格不入，显得势单力薄。

　　出生在上海的郭夏本是养尊处优的孩子，父亲时为少将，但他跟随母亲去贵阳“建设三线”的几年，接触到另一种生活。7岁，郭夏在院子里吃父亲空运来的苹果，山区孩子都定住了，只有眼睛"咬"着水果。当郭夏丢掉果核，孩子们竟然一拥而上，争抢到果核的人，来不及拍拍黄土，立即塞进嘴里。

　　贫穷，让郭夏懂得了悲悯。

　　尽管生活场景一再变换，心仍是那颗。朋友请他享用海鲜大餐，他问：“你说这种肉和猪肉牛肉有什么不同，这么贵？”年初，去香港领奖，别人都住五星级宾馆，惟独他在网上订的普通宾馆。万全上市后，这位堂堂主席，仍然租住附近一间不足20平米的房子。

　　朋友笑问：你是不是有心理顽疾啊？

　　郭夏的朴素务实也影响了公司风格。万全上市后租了栋平实的五层小楼，隐藏在北京五环路的一条小巷里；商务用车曾是“便宜又省油”的奥拓，最近才被本田取代。虽然账面存有大笔现金，但杜绝奢华。

　　“我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尽力做点有益的事情。”

　　无欲则刚。想要成就的事业越大，生活的减法越多，减少周末，减少相聚，减少感官的享受，也减少虚荣、功利、媚俗，因为这些会占用你，蒙蔽你，让你无法作出正确判断。

　　你可以像你的欲望那样渺小，也能像你的抱负那样伟大。郭夏的理想是：研制出让中国人买得到、买得起、质量可靠的好药。

　　以前在外企工作时，郭夏某天阅读报纸新闻：当时曼德拉在美访问，直言不讳地说，他憎恨美国一知名制药企业的总裁，“就因为他制定的药价太贵，许多贫困的南非人都买不起药，眼睁睁地走向死亡！”但是：生活不怜悯弱者——郭夏想起了中学同桌抄在语文课本上的这句话(当时同桌刚刚丧母)。只待来到异国，失去依傍，郭夏才真正悟透此话。国力不强大，就难免被人蔑视，每次参加医药方面的学术会议，举办方拿出的假冒伪劣药品的荒唐例子，几乎全是中国制造。个人业绩能超过最勤奋的日本人又怎么样？郭夏心里很不好受。

　　中国每年也有千万患者因买不起药、买不到好药而贻误病情，甚至死亡。这种悲痛、冲动和焦虑糅合的感情，让郭夏只觉得气闷。合上报纸，推开窗子，仰望异国晴朗的天空，他的眼前仿佛飘扬起一面旗帜，鲜艳如血——那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五星红旗吧，当时他特意赴港，夹在欢呼的民众之间，目睹红旗冉冉上升，几乎泪湿。

　　辞职时，老板极力挽留郭夏，但不轻易下决定的人，一旦确定，决不回头。

　　就这样，郭夏丢下几百平米的加拿大公寓，很快就与几个朋友结伴回国。创业条件非常简陋，郭夏独自留下考察市场，单枪匹马奔波，回到房间，就把腰酸背疼的身体往狭窄的办公桌上一摊——睡了八个月。父母在电话里问：“为什么不回家住？”五间房子亮堂堂，冬暖夏凉。

　　现在公司已经上市，所谓的世俗风光，早被常态的艰苦覆盖。工作事项一环套一环，郭夏像正在从失火的房子里抢救东西的人，几乎透不过气。不是那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拽着，他早像别人一样，拿着公司股票辞职走人(起码有几千万人民币)。

　　有一天会议临时取消，郭夏的日程表暂时空了。于是，一个人，在同样的一家餐馆，吃了三顿单调的饭。他才发现，自己如此孤独。

　　那个男人孤独了24小时，之后继续投入事业。"现在，在许多领域我们的技术已经与发达国家相差无几，但是我们的药物价钱只是他们的1/10，甚至1/20。"

　　如果孤独有档次，郭夏的孤独居于高级别吧，因为它兑换的，是中国医药界的幸福……

　　在路上

　　某年的元旦，在开董事会的前夕，郭夏突然消失一个星期，公司急得差点报警。

　　他是突发奇想，去了西双版纳的野象谷，此后每年他都要“消失”一次，独自上路，去偏僻之地。去年是越南。

　　“骨子里有闯的血液吧。也怕办公室把我变成缺乏创新、不敢冒险的人。”

　　“路上不孤独吗？”

　　“不。我可以遇见很多有趣的人。”

　　或许，独自出走就是这身价不菲的男人的惟一消遣。他能让他个人的孤独，被旅途的风光和行人填充，而不是，只对着一副冷冰冰的碗筷……

　　那一刻，青年郭夏心事无碍，笑容彻底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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