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署“表功”？

　　英美主流媒体，向来对中国反腐败的体制有效性持怀疑态度，对国内媒体强烈关注的各种“廉政风暴”将信将疑，因此对李金华掀起“审计风暴”并未重视。但当国家体育总局跳出来“反审计”并得到一家中央大报莫明其妙的辩护时，戴有色眼镜的西方媒体也开始充满兴趣和惊奇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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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体育总局为动用奥运资金辩护》，是英国《金融时报》的大标题。“中国国家体育总局为其行为辩护，此举给本已猛烈的公共辩论火上浇油……国家体育总局在首次正式回应中，试图淡化审计长披露内容的重要性。国家体育总局的答复是通过官方的《人民日报》海外版公布的……(中国的)政府审计部门相对没有实权，极少引发被审计部门的深入改革。尽管如此，但一个因财务问题而受批评的机构如此直接地回应，仍属极其罕见。”

　　中国公众对国家体育总局的辩护惊诧不已并大动肝火。无独有偶的是，国家电力公司相关负责人也在回敬审计署时说：“在全体员工紧张工作应对电力短缺的多事之秋，国家审计署披露此事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国电公司员工的士气。”此次审计，所有被审计中央部委“无一例外”地存在问题。然而无话可说也好，做贼心虚也好，不以为然也罢，这些实权在握的“老爷部委”大都对审计长报告不予理睬。李金华去年也掀起一场“审计风暴”，但真正加以整改的部门据说不过三成而已。因此，对那些“处审不惊”的老爷部委“见怪不怪”。这样，国家体育总局、国家电力公司的“反审计”确实显得不够老练。

　　但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国家体育总局也好，国家电力公司也罢，都绕过了合法的行政复议渠道，其采取的“反审计”之举同审计二字八竿子打不着。因为他们也明白，只要沾上“审计”边，黑白分明、是非立判，所以他们都采取“围魏救赵”之计，纷纷搅动起泛政治化的浑水，因此才出现了为“国家利益”而挪用公款的不伦不类的辩护词。据说审计出资金问题的长江重要堤防隐蔽工程建设管理局的工作人员，曾公开怀疑审计署动机是“表功”，这也属同一策略。

　　这一策略的要害，是根本不在审计这个可操作性极强的专业问题上接火，并不否认动用中国奥委会设备建设资金作为自筹资金建职工住宅，而是声明住宅里住着曾经或现在参加奥运会的“为国争光”的运动员。这么一来，人们就都读出了一种威胁：审计署可能影响中国运动员的情绪，奥运会上如果摘不到金牌，审计署罪莫大焉，这真让人叹为观止，全国不知道跌破了多少眼镜。

　　审计的道德包袱

　　英国《金融时报》说：“国家体育总局尽管没有直接拒绝审计办公室的结论，但对媒体的批评保留意见，称媒体的报道歪曲了审计结论。”《金融时报》并没有引用体育总局和那家大报“为国争光”、“国家利益”这些炫目的词组。为什么？因为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迂回拒绝”，这就点出了真正的七寸所在。怎么样的“迂回拒绝”呢？就是用“国家利益”这一类“政治正确”的“大词”(Big words)，把审计这一现代财会科学问题偷梁换柱为神圣化、空洞化的政治伦理问题。

　　据国家审计署一名官员最近说：到目前为止，被曝光的单位没有一个申请行政复议和诉讼的。“尽管有的部委在媒体上有一些不负责任的说法。”在媒体上说而不到法庭上讲，就是因为媒体可以把查账本问题混淆成诛心术。

　　你不是要用审计科学性、理性和逻辑性来揭露我吗？在这方面搞不过你，我就在你的政治动机、伦理意识、人格问题上“反攻”。用“国家利益”这顶大帽子回避理性、没有逻辑、不讲道理，除非对方也使用这种“大字报”手法，否则保管你百口莫辩。

　　国家电力公司原领导班子违法违规金额高达211亿元，涉金额之高、面积之广位列本次审计公布违法违纪案件之首。这可是在中组部委托下，审计署组织16个省、18个特派办和有关社会审计人员2000多人之众的审计结果。2000名审计人员审核账本之多，摞起来足有长安街上那座堂皇富丽的国电大楼那么高。既然查账本查不过你，那么我来一句“影响了国电员工士气”，就足以“四两拨千斤”。要知道目前缺电正在考验着2004年的中国啊！至于国家电力公司一个内部人事干部会议3天挥霍304万元，人均耗费2.4万元并用假账掩盖的丑事，以及原电力公司领导班子涉案的211亿元人民币可以建十几个大型发电站则绝口不提。我确实贪污挪用了公款，这我无法抵赖；但我说你是“为了表功”，你怎么证明为非呢？

　　李金华多次表示，“审计与被审计、监督与被监督者之间有不同看法很正常。如果认为审计得不对，可以重新再审。”“将来审计署要成立一个审计报告审查委员会，要有一班专业人士来审查审计报告，实行合议制，使审计报告更加客观公正。还要由某个部门专门对审计署进行审计监督，你审计别人，也要有人来审计你，才能保证审计客观公正。”国家审计署经济责任审计司负责人李树廷在谈及审计工作评价标准时自述：我们采取“写实”的办法，查了以后发现一些什么情况，把我们能够确认的问题，如实反映出来，很少使用成绩“大”、“小”、“好”、“坏”这种鉴定语言。

　　但是你要写实，人家偏要“写意”；你要查账，人家偏要诛心。

　　这样，此番审计与“反审计”之争，在一定意义上是“泛政治化”非理性思维甚至“阶级斗争”思维与科学理性思维之争，是有久远传统的“诛心术”同现代财会技术理性之争。这个问题特别重要，因为它涉及怎么看待审计，特别是针对领导干部的经济责任审计问题。这里有一个正在被忽视的风险：由于当前中国社会缺少足够的渠道宣泄反腐败情绪，审计正在背上道德化的包袱。审计确实为反腐败提供了一个无法取代的利器，但审计不是公检法，更不是侦探。

　　一名多年从事经济责任审计工作的同志对笔者说:“从中央到地方，现在只要审计报告一公布，大小报纸都把撤职多少人、降职多少人、开除出党多少人、移交司法机关多少人列进大小标题。我理解当前社会对于腐败深恶痛绝，也理解媒体吸引读者的特别需求。但经济责任审计不是专案审计。通过经济责任审计，确实使为数不少的贪官污吏落网，但是不容否认的事实是，经济责任审计使数目更多的各级干部得到清名和升迁。”

　　审计组不是专案组

　　目前，县级以下党政领导干部经济责任审计工作已经全面推开。全国30个省(区、市)都进行了市、县长审计试点。全国每年进行经济责任审计的干部人数约3万到4万人，其中县级以下基层干部占70%至80%。2003年，审计署对36773人进行任期经济责任审计，其中党政领导干部34610人，企业领导人2163人。在党政领导干部中，地厅级和县处级以下分别为4802人、29572人。在审计过程中，受到降职、免职、撤职的干部为60人，移送纪检、司法机关25人。因此，经济责任审计的巨大力量，既体现在使这少数劣货原形毕露的否定方面，也体现在对绝大多数干部的肯定方面，而其对于各级领导干部的激发督促作用，更是居功至伟。据审计署党组成员、纪检组长王道成透露，今年4月，中央五部委经济责任审计工作第三次联席会议提出将党、政领导干部经济责任审计范围扩大到地厅级，报经党中央批准后，从2005年起执行。

　　这样一来，审计组不是专案组，经济责任审计不是搞运动就特别值得强调。现在有很多机关单位，审计工作组一旦进驻就谣言四起:“我们头儿出问题啦”。一些基层审计人员甚至有“查不出点儿问题来岂不是没有完成任务”之忧。这才是真得值得忧虑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但是审计绝不只是打门鬼。明年经济责任审计范围扩大到地(厅)级，并对省部级干部继续试点，这肯定会有很大的发展后劲和规模效应，因此必须强化对经济责任审计的正确认识。绝对不要把审计情绪化和泛政治化。

　　李金华讲过，现代国家审计是民主与法治的产物，更是推动民主与法治的工具，是在法律框架下对政府及公营事业运转的成果和效益进行检查和评价的一项专业性活动。他认为，以前世界上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都没有审计，其财政是收支统收统支的计划经济。这些国家的经济活动，不能说没有民主和法制，但是主要靠行政命令、受计划经济控制。我国改革开放以后，加强了民主与法制建设，由计划经济逐步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审计本身就是民主和法制建设的一种产物。

　　在民主政治的环境下，国家审计机关要在制约机制中发挥作用，促进公开透明，促进被审计单位的依法行政，必然是一项合乎技术理性的选择。民主的特点就是要讲究健全理性、科学头脑，允许客观地表达不同意见，但在事实面前保持谦逊。这样，审计本身必须坚持技术理性精神，避免因为“反审计”的诉诸“国家民族利益”而从技术理性立场直接跳到“革命”大旗下。那样一来，任何更加重要的“革命”利益，都可能轻易使审计“三缄其口”。华发(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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