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崛起与和谐社会的形成

　　茅于轼 天则经济研究所常务理事、著名经济学家

　　我们现在是不是正在“和平崛起”？回顾一下中国向西方开放的历史，从第一次鸦片战争到现在，正好是160年。回顾这段历史，也许可以得出一个印象，中国现在确实有和平崛起的机会。过去160年里，包括晚清、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改革开放前夕的130年，基本上可以说没有做成什么事。解放以前，主要是外国侵略中国的问题，清朝最后70年，老

百姓没有过上一天的安稳日子，70年生灵涂炭，人口减少上亿。这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惨重的一段时间。民国成立之后，孙中山革命没有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段时间，外国侵华的问题没有解决，1931年日本占领了东三省，1937年日本打到了中国大部分地区。后来，国共两党关于走现代化的道路争得比较厉害，最后变成了内战。解放之后，也反反复复存在着对“人”的大规模侵犯，一直到了改革开放，总算有了一个和平的环境。在这么短的25年时间内，我们财富的生产，增加了5-6倍，人均收入增加了4-5倍。这在中国的历史上是空前的，在这么大的范围里面，这么多的人得到了物质生活的改善。我回顾这段历史，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在大的方面，不管是在经济上甚至在政治上中国都有很大的进步。

　　生民的福祉是崛起的意义所在

　　中国的大势所趋，即便到今天为止，还是在向西方学习。关于中国是不是向西方学习，以前存在很大争议，前几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这一争论暂告一个段落，因为我们承认了西方的经济规则，也承认了西方的政治规则，并在宪法里面有很好的体现，那么这样的过程，是不是说明我们已经崛起了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还差得很远。首先，中国在世界民族中，没有起到一个领先的作用。市场制度和民主政治是包括我们在内的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奋斗的方向，但是这个方向不是中国人领先创造出来的。从科学上看，中国对近代科学的贡献也比较小，在科学和技术两个方面，都还没有真正崛起。中华民族是一个很聪明的民族，为什么近代以来对世界现代文明贡献如此的微小？我觉得这跟从清朝开始以来的思想控制有密切关系。一个没有自由思想空间的民族怎么能有创造呢？你只能传播思想，不能创造学问。创造学问要有自由思想的空间，我们的大学缺少创造知识和对最基本的问题提出疑问的能力，没有这个习惯，中国大陆没有得诺贝尔奖的。从这个角度讲，我们远远没有崛起。

　　另外，老百姓其实并不太关心崛起不崛起的问题。老百姓关心的是安居乐业，享受人生。如果你的崛起对我们安居乐业有好处，那就好；如果你的崛起对我们有害处，这样的崛起不要也罢。在这个主题之下，我们要考虑的最高准则是什么？是人，是广大的老百姓。对人权的尊重与否，在世界的政治格局中起着重大的作用，同样，对于世界的经济格局的变化，也是如此。

　　和谐社会的人权底线

　　一百年前、五十年前的世界政治格局，是怎样的呢？那时候都是为了争夺资源，发生战争。为什么日本要侵占东三省？因为中国东三省有煤炭、有铁、有木材、有粮食、有大片的土地。日本为什么打到中原大地、打到菲律宾、缅甸、越南这些地方，还是为了争夺资源。现在情况是，一切资源都是通过市场来配置的，用不着打仗。在市场中，人权得到了尊重。日本现在还是一个资源穷国，但是它差不多却是全世界第二号的富国。这样的格局，很多研究国际关系的人，我觉得还没有醒悟过来，对于中国在世界这个资源分享问题上，没有看到现代全球经济一体化给我们提供的机会。全世界的资源如今可以通过市场和平地进行配置，没有必要通过战争来实现。

　　像这次美国对伊拉克的战争，有些人说，美国是为了争夺石油资源，我个人认为，这个看法是比较片面的。我不是说，美国就没有这份心，但是它要通过市场规则，通过对企业的控制，购买企业的股权，或者技术上有创新、开发，光凭借武力，不可能得到什么好处。伊拉克战争中显示的其实是人权政治和人权经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萨达姆为什么垮台，我想就是因为他完全不懂人权，他在国内残杀无辜，又出兵攻打科威特，虽然萨达姆想得不错，科威特不是对手，但是他犯了大错，因为人权是不可以侵犯的。我们讲要形成一个和谐的社会，而一个和谐的社会最基础的东西就是尊重人权，甚至是人权高于一切。

　　生命是最重要的，“宁可站着死，不要跪着生”倒显得有些狭隘。我们在对民族英雄进行标榜的同时，也万不可忽视人权。在关于民族大义的教育中，我们从来都反对投降，我不是历史学家，但我曾看过一篇文章，研究中国几个大的战争，有死不投降的，也有开城门投降的，它们所造成的历史轨迹和经济演变非常不同，不投降的是杀得精光，这个地方一百年也恢复不过来；投降了的，虽然大家当时很难受，但难受一会就过去了，经济却得到了繁荣。从全世界来讲，也是这样。为什么对投降要这么贬低呢？理由是什么？当然，站在统治者的立场来看，不投降，打到死为止，是好的；但是站在老百姓立场来看，却不是这样。如果双方都是投降派，双方根本就打不起来。不过如果日本打我们，我们投降不投降？我们当然不投降。但如果日本方面也是投降派，这仗就打不起来了。

　　所以我说一个和谐的社会的底线是什么？底线就是人权，如果人权都没有保障，又何来和谐！对于国际关系的处理也是这样。

　　现在中央政府提出“以人为本”这个口号，我很赞同。当然光有人权还是不够的，还要有同情心，能互相尊重。

　　给所爱和不爱的人以自由

　　现在国际间的矛盾已经不再是争夺资源之战，而是信仰之战，或者说是为了正义而战。这里的正义包括领土的完整，主权的独立，宗教的规则，和社会理想的差别等等。过去我们都说战争分成正义的和非正义的，正义的战争我们要支持，要参与，然而究竟什么是正义，又是说不清楚的。你有你的正义，我有我的正义；你有你的领土观，我有我的领土观；你有你的主权观，我有我的主权观。大家都为正义而战，仗就打起来了。恐怖分子身上绑了炸弹去炸敌人，他绝不是为了争夺资源去牺牲，他说他是为正义而战。未来的战争，主要是这种性质的矛盾引起的。所以，要消灭战争，就要不为正义而战。相反，要想一想别人为什么有不同的正义观，要有彼此尊重、协商让步的思想准备。只有这样，战争才有可能避免。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他是为正义而战，要解放伊拉克人民，可是一部分伊拉克人有不同的正义观，大家都为正义而战，就造成现在这种状况。这场战争的前途如何？我认为只有双方放弃为正义而战的原则，换成彼此尊重、妥协让步的政策，才有可能解决。对恐怖分子的战争也只有这样才有结束的可能。

　　什么是正义虽然说不清，但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能够说得清的。世界上许多战争就是因为干涉别人的自由造成的。自己希望有自由，但是往往干涉别人的自由，战争因此而起。干涉别人的自由是人们最容易犯的错误，我写了一本书，书名就是《给你所爱的人以自由》。我的朋友说，也给你不爱的人以自由，因为自由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的权利。不管你爱不爱，人家的自由是不容干涉的。那么要不要给敌人以自由呢？就看这个“敌人”是不是干涉了你的自由。如果他没有干涉你的自由，是因为你干涉了他的自由而成为敌人，那就给他以自由吧。许多敌人就是因为我们干涉他的自由而彼此成为敌人，给了他自由，敌人就变成朋友了。在正义的名义下去干涉别人的自由是国际战争和国内矛盾的一个重要原因，以阶级斗争为纲，实际上就是干涉别人的自由，就是在正义的名下造成的人类悲剧。

　　相关专题：mangazine-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