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下生命的体验者:马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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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8月31日14:11 《中国青年》杂志 |
这一回,他拒绝透露行踪 文/吴志翔(青年作家) 也许每个人都有过出门远行的愿望,用诗人们习惯使用的语言来说,那是一种“自我放逐”的冲动。但大多都是想想而已,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作出一个决断,在某一个清晨或黄昏,背起行囊独自出发,到某一个几乎被世界遗忘的地方,体验一种别样的人生。毕竟,现实的重力和世俗的价值,都在不知不觉中左右着人们的行止,几乎所有的人都身不由己地被世俗洪流裹挟着往前走,即使牢骚满腹,即使心有不甘。人们说,那就是生活。 因此选择行走、选择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教书的马骅,在很多人看来,就像是被“甩”出了热气腾腾的生活一般。他脱离了大多数人认同的常规,脱离了挣钱、升职等得到公认因而似乎无可置疑的人生轨道。他像颗孤独的小行星,在摆脱了巨大星体的引力之后,开始了自己精心策划的体验之旅。本来,他是可以回来的,就像我们知道的那样,满载着感受的丰厚和精神的富足,从宁静返回喧嚣,从边缘回归都市。但是他永久地留在了那片他热爱的土地上。“行者”的幸与不幸也许都蕴含在其中了。尽管死亡是残酷的,但他是一位诗人,所以我也愿意用一种诗意的眼光来看待他的离去:他太迷恋那远方的自由,他的远行就是归来。他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了。 对于马骅的行为,可以有很多种阐释。更多的人习惯于用“奉献”“高尚”“青春无悔”等字眼把他引入一个早就耳熟能详的宏大叙事之中,而他与其说是一个大舞台上的主角,毋宁说是合唱队的一员。这已经成为一种最安全、最省事、最经典,同时却不失肤浅的叙事版本。马骅无疑是值得尊重和赞美的,但如果仅停留于此,我担心马骅自己不能接受。因为这一叙事把他那种不可复制、独一无二的个体性覆盖了。这种叙事与一般意义上的对“生活”的理解一样,是趋向于整体的,带有某种专断意志、群体定轨的烙印。作为体验者的马骅,则恰恰要从那种平庸状态中逃离,就像逃离一种宿命。有位特立独行的思考者张志扬说:“人生,就是从整体性中挣脱出来走向个体性的历程。”马骅从这样的挣脱或逃离中,不但领略了行程的风景,更是感受到了自身的在场,印证了存在的价值。因此,此种貌似“优游于山水之间、放浪于形骸之外”的逃离其实是一次伟大的进军:世界在他面前敞开了全部的可能性,他获得了这个世界,是如此真切地活着。 可能有不少人跟我一样吧,生活在日常的惯性或惰性里,经常感到自己是现实的囚徒。一边是狼狈不堪地混迹于人群之中,一边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落荒而逃。生命的官能已经锈迹斑斑。只在偶然的时候,才会重新听到那触及灵魂的音乐。前几天,打开信箱,看到一封特别精美的邮件,不需要什么想像,就把它与马骅的事件联系在了一起。那是一首配图的长诗,画面中有潺潺溪流,也有巍巍雪峰:“我们已经在喧嚣的都市中/停留得太久/可是,我们心里居然还有一点小小愿望/摆脱城市的樊笼/哪里可以突破云层/哪里不会迷失方向……是的,好像是我,也是你/让我们出发吧/ 去寻找心情家园。” 马骅的经历陈述了一个简单朴素的事实:生活的形态不止一种,逸出常规并非不可思议。人们总在嘴边挂着“要提高生活质量”之类的言语,并且把所谓生活质量建立在物质条件的优越之上。事实上,真正要过有质量的生活,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心意的自主、精神的自由。也就是说,他过的既不是“被选择”的机械生活,也不是“无选择”的随波逐流,而是实施了一次货真价实的“我选择”。萨特说过,自由是选择的自由。而任何一次选择都是冒险。所以海德格尔认为,凡人的任何一条路,都将是一条歧途。而诗人海子也吟道:我走过许多路/我的袜子里装满了错误。严格地说起来,我们其实都无权评判马骅的道路,因为那是他的选择——他用自己的脚丈量人生,他的每一步都系着心魂。有一天,他的脚印消失在澜沧江边,他亲近过、爱过的朋友和孩子们含着热泪呼唤他,可是这一回,他拒绝透露自己的行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