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璞

　　作为俺家第一个跳出农门的“读书人”，在上大学以前，俺并不知道“穷”的含义。说了不怕您笑话，当时俺去过的最大“城市”，就是方圆不足两公里的县城——那里有全县惟一的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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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时代学到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老师要求背诵课文，功课很差的俺是全班第一个会背的。老师惊讶地瞪大眼睛询问，俺骄傲地回答，因为书上说的就像俺家，去俺家也得翻过几道山，再穿过山洞……全班同学都笑了。

　　穿过山洞，再爬上一道岭，就可以隐约看到散落在山坳里的房屋，其中就有俺家。虽然交通不便，但父辈们并非“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每户每家每年都在发生变化。比如，盖起了新房，用上了电灯，看上了电视，装上了电话……俺读高中时，看到课本里城市人的生活也是如此，一点不觉得俺家穷。

　　考上大学俺很兴奋，但是大学生活的五彩缤纷，又让俺这个山里娃有些头晕目眩。宿舍里其他几位都是城里人，对城市的生活轻车熟路。他们看来极其平常的一件事，电梯、“麦当劳”和穿着清凉的女人，在俺看来都非常新鲜。笑俺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俺也承认。

　　上课回答问题时，俺说普通话，老师摇头：“你还不如说方言，我还能听得清楚点。”别人买衣服都去专卖店，可俺穿的全是地摊货，还自我感觉良好。班上一女生问俺喜不喜欢周杰伦，俺问，周什么？和俺同姓，是老乡吗？那女生几乎晕倒，从此俺便获得了“星盲”的称号。别人玩儿手提电脑，用彩屏手机，听进口MP3，穿名牌衣服，而俺惟一的“现代化”装备，就是刚进大学时统一配发的收音机，如今也在罢工。

　　同学把俺看成是“另类”，对俺敬而远之。无论俺如何努力，都抹不去那特有的“乡下人”的印痕……也许，它早已融入到俺的血液中。于是，在这个装着一万多人的小校园里，俺这个“多余人”只能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或自习室里，注定孤独无助。其实，俺也想和大家一起逛街看电影，一起郊游，可俺哪有闲钱啊。为俺上学，父母几乎变卖所有，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俺今后要替父母还债，要供妹妹读书，俺咋能和别人比呢？

　　与城市生活格格不入，俺才慢慢意识到，原来俺家竟那么穷！省吃俭用盖起了新房，可是几年过去屋顶长满野草的瓦房，怎能有城里的楼房气派；用上了电灯，可母亲老盘算着每月几块钱的电费如果买成盐够一家人吃多长时间，而宁肯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刷锅洗碗赶鸡进窝；看上了电视，可那早已在市面上销声匿迹的黑白电视机，图像模糊声音刺耳，使消遣变成了遭罪；装上了电话总舍不得用，只交月租，最后干脆停机变成单纯的摆设。父母终日在田间挥洒着汗水，虽然毫不惜力，虽然对土地满怀深情，可是靠着老祖宗的耕种方式，生活能有多大起色呢？碰上化肥越来越贵，土地越来越瘦的年份，更是没辙。

　　俺该怎么努力才能改变这种困窘？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改变。

　　每个月，老父亲都要走上几十里山路，到镇上的邮局给俺寄生活费。俺曾让他不要再寄，俺可以做家教或者兼职。可他在家书中再三叮嘱俺专心学习，不要为钱操心，他们自有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呢？土坷垃里刨不出金子，除了节衣缩食从牙缝里抠钱，就是没日没夜地下地干活儿，干完自家的，给别家干，来换取几块工钱。每次接到汇款，都让俺羞愧得要死。儿时的玩伴儿如今都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可俺还在吸食着父母的血汗！也许，只有用心学习，才不辜负父母的厚恩。

　　到了大三下学期，大家纷纷加入了考研大军，有的是为了使人生更辉煌，有的是逃避残酷的就业竞争。俺学的专业比较冷门，要找份称心如意的工作实在很难，同学们又天天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考上了，不考白不考！”俺也有些蠢蠢欲动，谁都想走得更远飞得更高。然而，俺必须尽早接下父亲的重担，参加工作，赚钱还债、养家糊口；如果不考吧，又实在不甘心。犹豫再三，俺把心中的想法跟父亲和盘托出。没想到父亲嘿嘿地笑了，连说好好好，儿子尽管去考，只要考上，你爹就是把房子卖了也值！我听得鼻子酸酸的，这样的无私，让我事先设想的无数理由都黯然失色。

　　俺开始复习备考。但是，考研除了要有足够的体力、毅力，还要有足够的钱。辅导班当然不上，俺相信闭门也能造出车来。可是无论如何也要买20来本参考书，这是一个大难题。如今的书价贵得令人咋舌！天无绝人之路，一位好心的同学告诉俺，某地有盗版书卖，价格便宜，内容几乎可以乱真，这个福音让俺欣喜若狂。俺也知道盗版可耻，买盗版书是助纣为虐，但为生活所迫，俺也只能说“对不起”了。就这，也花去了俺一个月的饭钱啊！

　　炎热的夏季，并不是学习的好时节。有限的自习室，挤满了为共同理想奋斗的兄弟姐妹们。大家热情满怀，以至于室内温度比室外更高。虽然头顶的电扇不知疲倦地工作，却送不来丝毫凉意。但是，俺非常知足。比起此刻在田间劳作的父母，俺简直是在享福啊。

　　尽管白天教室里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晚上宿舍里吵闹得久久无法入眠，俺始终都在坚持着、忍受着、努力着……每一分钱都是父母的血汗钱，俺舍不得浪费！但是俺担心的是，考研全力付出，却无半点回报；俺担心的是，毕业就失业，让父母又添白发……

　　不过既然已经选择，就应该心无旁骛，朝着目标前进。俺始终记得一首歌：“如果要飞得高，就该把地平线忘掉……”俺这只想要高飞的小鸟，也该抛开所有的顾虑，轻装上阵，奋力一搏，打拼晴朗人生，也给父母幸福的晚年……

　　责任编辑：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