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礼伟

　　中国在清末，终于放弃了天朝观念而接受了万邦观念。作为万邦中的一员，自然要懂得操作横向的公共关系，包括展示国家形象。李鸿章，这位中堂大人，在国际场合要奏各国国歌时，急中生智以家乡小调替代，这个小调，有人说是庐剧，也有人说就是《茉莉花》。时隔100多年，张艺谋导演也把《茉莉花》带到了奥运殿堂，演绎了他对自己国家的形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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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茉莉花》是一首清雅脱尘的好歌，展现了劳动人民的美好心灵，不过，张导却用他的大红主义情结和现代钢管舞超短裙，把产自南国水乡的《茉莉花》捣腾得一塌糊涂，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乃至愤怒。

　　既然国家形象的展示已经渗透到奥运会的业余体育主调当中，利用举国体制，展示一个富有魅力的中国，自然也成为我们的一个重要任务。于是，张导被委以重任，包机出发，誓言要在雅典震惊世界。然而在这个难得的场合中，在张导的“8分钟”内，却怎么也看不出我们有5000年的历史，怎么也看不出我们是诗书礼乐之邦，有浑厚的积淀，雅致的情趣，放达的心灵。有5000年历史的拥有灿烂象形文字文化的中国，在8分钟内，居然像一个没有文字历史的部落，在民俗村内蹦蹦跳跳。

　　8分钟内毫无悬念，都是大家着急担心张导会耍出来而他偏偏就耍了出来的“宝”。没有刚柔并济的天地玄黄，没有“深水愈静”的大国气度，只有刺激夸张的小红袄与大红灯笼，以及炫目的粉腿肉林。上半身的故作典雅和下半身急不可耐的放浪，编织着新一轮的“中国印象”；而深宅大院的大红灯笼，通过张导的著名电影，早已成为病态权贵生活的暧昧象征，不知道他还要搬到世人面前做什么。

　　假如给张导大1000倍的场地，他可能还非要装5万人进去表演不可，而且每个人的毛色、脸部轮廓都要一模一样(参照他在拍摄《英雄》时的选马标准，恐惧中……)，再把50吨一模一样的艳丽黄叶抖落在红色的场地内。

　　而那个希腊女孩，一个人，在吹熄火炬前对火炬的静静凝视，如海洋与天空的对望；丰收的大地和人们享受劳动的意象，也让人心潮澎湃，体验着生活的真义。

　　我们期待着的中华与希腊两大文明的对话，是这样的令人唏嘘失望。

　　对比着希腊人的力度与深邃，是张导的苍白。不过，也许，这样的场面展现的就是我们自己。老谋子其实没有错，他如果非要搞出一台中国没有、在中国不是主流的超越性作品，岂不是又要被骂成“玩深沉”和“民族文化虚无主义”？张导只是我们社会中早已扎根的病态现象的形象代言人而已。文化、道德、精神空洞就在我们身边扩张，本来无一物，张导如何做巧妇？张导的问题，正是我们国人自己的问题。

　　夸张的噪音与土洋结合的妖冶声色，不正是我们城市生活的写照？

　　阴影中的高跷既不见力道，也不诙谐，倒有几分呆板，不正是我们学校体制的写照？

　　充满暧昧气息的大红灯笼，不正是悬挂在新闻中的这个楼那个楼上？

　　茉莉花是羞涩的，但在雅典，茉莉花的羞涩在红袄辣妹身上无影无踪，这是否也暗示着羞涩在我们社会也是极难寻的品质？

　　只有病态的执迷，没有宽广的追求；只有噪音，没有底气；只有声色，没有灵魂……老谋子在雅典的表现，谁能说我们的社会、我们自己没有责任？这8分钟内的每一项败笔，其实都对应着我们国人自己的状况，显示着我们精神生活的当下。

　　老谋子十分精准地在雅典演绎着我们国人自己。

　　事实上，作为文明古国，中国产生和阐述了诸多杰出的品质：天人合一，阴阳谐和，厚德载物，庄敬自强。进而言之，我们还可以汲取世界其他民族的文化精华，与本民族文化精华融为一炉。奥运会是人类的盛会，本来具有超越性的内在本质，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上，如果我们能够立足本民族又超越本民族，站在人类共同体的高度，展现普遍的人类价值和深邃的人类精神世界；如果我们既能把握中国古典境界中的内敛与悠长，也能领会奥林匹克精神中的张扬与奔放，而不仅仅局限于种种皮相的传统文化道具，就不愁没有好的开幕式、闭幕式构思。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以2008年奥运盛会为契机，进一步刷新我们的观念与追求──我们不仅要争取在器物制度层面融入世界主流，在精神文化层面也要争取获得全面的提升。

　　雅典“8分钟”是一面镜子，我们在镜中看到的其实是我们自己。但愿这能促使我们自己清醒，知耻而发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