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我曾经想做焦裕禄

　　《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首度披露李真“遗言”：曾恨官员受贿到极点，一旦迷上权力腐败就开始

　　乔云华

　　今年国庆长假前后，一本名为《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以下简称《对话

》）的“奇书”在部分党员干部中传阅。李真，原河北省委主要领导秘书、河北省国税局长，因贪污、受贿等罪被判死刑。李真案使人们对权力以及如何行使权力产生了长时间的思考，在十六届四中全会刚刚闭幕之际，有人认为新华出版社出版这本书非常及时，对各级党政官员深刻领会四中全会精神有巨大帮助。新华社河北分社记者，同时也是《对话》作者的乔云华说：“看到这本书的官员无一不向我讲述心灵受到的震撼，他们希望每个党员干部都读读。”

　　记者VS乔云华

　　李真求我传话给世人

　　李真失去自由后，没有任何朋友理他。在李真被执行死刑之前，只有乔云华和他进行了10多次对话。在李真看来，这个“乔记者”是离他心灵最近的人。李真走之前求乔云华告诉别人不要步他的后尘，保佑他的儿子不要迷恋权力。如果李真的“遗言”能够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这也便是李真留给后世的最后“遗产”了。《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就此对话实录采访了乔云华。

　　他希望儿子最好不要做官

　　记者:李真说你是离他心灵最近的人，你在这个“最近”的地方看到了什么？

　　乔云华:他说我是离他心灵最近的人，我认为是对的，从要“出事”开始，他就发现自己没有朋友了，而我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罪犯，彼此都视对方为平等的人。在我最初和他接近的时候，他是希望通过我把他要说的话传给儿子，而后来，当我真正进入他内心深处以后，他感到即使不告诉家人，我们的谈话也是一种思考。到后来，他一见到我，就希望和我拉手，希望通过我们的对话让更多的干部找一找自己身上有没有他的影子，他很真诚地告诉别人,不要步他的后尘。

　　记者:我相信，每个人看了这个对话录后都会有自己的思考，即使普通的公民也会受到震撼，那么作为作者的你呢？

　　乔云华:在采访中，我曾多次掉泪，内心受到了震撼，比如他希望我告诉他的儿子:爸爸因贪，早早地……最好不要做官……你将来就是淘粪、要饭，也不要、不要贪呀……钱、权都不能带来快乐……一路走好……

　　反腐高压线一定要“带电”

　　记者:我看了《对话》，李真无论是做秘书期间还是做国税局长期间，他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至少他自己是想做好事的。是什么样的力量把他往死亡路上引领的呢？

　　乔云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机制问题。有一次李真看了一幅漫画，画上有只猫，还有一只大老鼠和一只小老鼠，大老鼠对想逃跑的小老鼠说，猫是假的，别怕。在李真看来，很多制度就好像挂在墙上的猫一样，监督不到位，导致他越来越贪婪。

　　记者:我们反腐有很多高压线，但由于“电压不足”，所以李真一直没有触电，是不是可以这么说？

　　乔云华:高压线必须带电，而且要带强电，如果高压线不带电,就只是一根根金属线而已,贪官是不怕的。正是因为打击腐败受到各方面制约，才助长了这些贪官的气焰。包括李真，一些官员以为自己有关系网,可以通过关系网摆平任何事情,尽管事实并不如此。

　　乔云华VS李真

　　《对话》节选

　　腐败是从贪权开始的

　　2001年12月12日，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监察部在《关于李真严重违纪违法案件的通报》中指出:“这是一起典型的年轻干部担任领导职务后，放弃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改造，私欲极度膨胀，背弃共产主义理想和党的宗旨，利用职权大肆收受贿赂、聚敛钱财的严重违纪违法案件。李真这个活生生的反面典型，再一次向全党同志特别是年轻领导干部敲响了警钟。”

　　李真自己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看《焦裕禄》曾泪流满面

　　乔云华：你当初从政时的理想是什么？

　　李真：做个好秘书。其实，我开始当秘书时，听到某某人受贿多少多少，我还有点不可思议，觉得距自己很远。我在做秘书半年多后，一次看电影《焦裕禄》，曾使我泪流满面。我到现在都忘不了电影《焦裕禄》中那一个个感人的场面。那时我想，我一定要尽职尽责把秘书工作做好，将来有机会就到生我养我的张家口市最贫困的一个县做县委书记，像焦裕禄一样带领百姓致富。我死后，不求有那么多人送我，只求有人能在我临终前说“谢谢你，李书记”就够了。可现在……就是死，落得却是骂名。唉……

　　腐败从迷上权力开始

　　乔云华：追求权力本无可厚非，问题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有正确的目的和正当的途径去追求它。

　　李真：这话说起来容易。人，一旦迷上权力，不要说信念，就连自己有时也迷失了……现在细细想来，我的问题的发生就是从贪权开始的。给副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长做秘书好，给省长做秘书时感觉不如给省委书记做秘书风光、神气。等真的给省委书记做了秘书后，又感觉不如有实权好。等到了省国税局做了局长，感觉弄个省部级干部干干更好。我给自己设想的是，45岁前，要弄成封疆大吏或政府阁员……唉，我毁在了官“迷”上。人一旦迷上权力，信念就容易发生动摇，腐败也就开始了……

　　受个别高干堕落影响

　　乔云华:反思，诅咒，说明你对自己的行为已有所认识，为什么信念还会一点点地丧失？

　　李真：在我给省委书记做秘书后不久，就有北京的一个高干子弟给我打电话，想通过我联系一个工程……说实在的，我当时一听，头就大了。一段时间后，他亲自过来了，催这个事。我看怎么也糊弄不过去了，转而一想，这个工程，他不干，别人也得干。管他成不成，我先打个电话再说。没想到这个工程还真弄成了……他要给我几十万元中介费。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一想，这笔钱我不要，就全进了他个人的腰包，不要白不要。但就是这次收钱后，竟让我常常想这样的问题：要权究竟干什么？权到了哪一级才是个边？

　　乔云华：也就是说，你追求权力未必想的是恪尽职守，造福于民？

　　李真:我觉得持这种想法的不是我一人。有些干部对党的理想、信念也产生了动摇，台上讲慷慨正义之词，台下想升官发财之路，平时干肮脏龌龊的勾当。尤其是权高位重的“一把手”，丧失信念后，腐败问题更严重，危害更大，影响更坏。对我的信念产生致命动摇的除去看到个别高级干部逐渐走向堕落外，还有他们的子女。我看到个别高干子女吃、抽、穿、用极为豪奢，时间一长，就知道了其中的“秘密”。他们这些钱是依靠父母的权力和影响，开公司、做生意牟取的暴利。我既羡慕，又不平。

　　有些干部撒谎成了习惯

　　乔云华：在生活中，人们普遍看不起用欺骗手段待人的人，可为什么在升迁过程中，造假文凭、造假数字、摆假政绩等却成了个别人倍加推崇并且必用的手段？

　　李真：造假是一个省力、快捷获取权力的好办法。人们常是用眼睛观察问题，没有人会一天24小时盯着你，关键时造点假，很难被发现，还能派上用场，你说何乐而不为呢？再说，在目前这个社会，骗人者只要带着金钱和笑脸，就总能找到愿意受骗并帮助你升迁的人。一位哥们把他升迁的奥秘总结成了这样一句话：“把真事做假，把假事做真。”还有一个哥们说：“不懂得如何说谎的人，就不懂得如何升迁。”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撒谎在个别干部那里都成了习惯，甚至于让你有种他“不说话也是在撒谎”的感觉……

　　乔云华:中央出台的那么多规定，你知道不知道？

　　李真:我觉得许多人缺乏遵守制度规定的意识，就像开车闯红灯一样。有一些官员出事，不是出在制度上，而是出在官员缺乏遵守制度的意识上。

　　（据《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