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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江雷州私彩猛于毒 赌博潮使百姓生活日渐拮据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0月20日10:12 东方网

有人说,镇上卖私彩的店铺有上百家;有的人说,没有上百家,至少也有几十家。私彩店铺的热闹程度甚至超过肉摊、菜摊。

纪家镇是一个破旧的小镇,只有一条主要街道,店铺集中的路段仅约三四百米长,错落着一间挨一间破烂不堪的平房。

纪家镇私彩的泛滥程度超乎人们的想象。在这里,私彩基本上处于公开销售的状态。粗粗一看,就能发现在这条三四百米长的街上,有三四家店铺将桌子横放在门口,毫不遮掩地叫卖“私彩”;而一些以服装、日杂货品装点门面的店铺,几乎家家都把私彩当作“兼营”业务。有人说,镇上卖私彩的店铺有上百家;有的人说,没有上百家,至少也有几十家。而每一家卖私彩的店铺门口都围拢着很多人,其热闹程度甚至超过肉摊、菜摊。

所谓“私彩”,就是个人自办发行的非法彩票。纪家镇的私彩是依据海南体彩“4+1”的开奖号码演变而来的。其普遍玩法有三种:一种是“买头尾”,即猜海南体彩“4+1”开出来的头尾两个数,每一组(“组”就是“注”的意思)1元钱,赔60元或65元。庄家不同,所设的赔率也有所不同。第二种是“买大奖”,即猜海南体彩“4+1”开出来的所有号码,其赔率为1:4500,即买一组花1元钱,如果猜中了,庄家每组赔4500元,因为赔率比较高,所以当地人称之为“买大奖”。此外还有“定位”的玩法,即猜海南体彩“4+1”开出来的中间两个特定位置的号码,如果猜中,赔率为1:80。

据了解,私彩在广东省境内已有多种类型,较为流行的有六合彩、赌马、赌球、赌恒生指数、赌鱼虾蟹等,还有依据南粤风采或者海南体彩等“公彩”的开奖号码设置的赌法。其中,赌球主要分布在珠三角经济发达地区,根据香港“六合彩”演变过来的地下“六合彩”则在农村流传甚广,现在已经蔓延到广东全省,甚至内地不少省份。而依据海南体彩“4+1”开奖号码演化而来的私彩,目前主要分布在粤西,如雷州、遂溪、徐闻以及湛江市区等地。

开奖的一天

每逢周二、周五的开奖是纪家镇最热闹的时候。“晚上6点10分准时‘开码’。开码的结果,在镇上随便问谁都知道”。

9月10日,星期五,正值私彩开奖的日子,纪家镇变得比平时热闹了不少,尤其是在下午的时候,每一个卖私彩的店铺里都围着密密匝匝的前来“打奖”(即买私彩)的人们。

我们来到镇上一家日杂百货店门口,一位年轻妇女正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卖“彩票”。这家店铺只卖“头尾”,赔率为1:65。

所谓的“彩票”是一种绿色的印刷品,上面需要填写的内容是“彩民”所买的号码和购买日期,以及赔率等等。“彩票”分为两联,一联为底根,另一联交给“彩民”作为凭证。

桌面上还放着一张记录表,年轻女子将所卖的每一组“彩票”都填在表格中对应的位置,并用记“正”字的方式记下此组号码被买的次数。如果某“彩民”对某一组号码大量投注,那么,年轻女子就会在对应位置直接写下投注的金额。

通过记录表,可以清晰地掌握哪些号码买的人多,哪些号码买的人少。我们选择了几组卖得最好的号码,但年轻女子告知,这几个号码都已经被“买爆”了(意思是“卖完”了)。我们看到,这些号码在表格上的对应位置,果然被打上一个“×”。原来,上级老板授权给下级老板销售的“彩票”是有限额的,一般一个号码的最大销售限度为100组。如果“彩民”们已经将某些号码的100组全部买完,那么,下级老板就不再卖这个号码。假如下级老板还继续卖这个号码,结果这个号码真的被猜中了,那么,上级老板将不支付奖金,而是由下级老板自己赔钱。假如没有被猜中,那么这部分所得,也由下级老板私吞。

我们在这家店铺买了20组“头尾”,年轻女子告诉我们,依照海南体彩“4+1”的开奖号码来兑奖,每周分别在周二和周五两次开奖,这天晚些时候我们就能知道自己运气怎样。

“晚上6点10分准时‘开码’(即”开奖“)。开码的结果,在镇上随便问谁都知道。”年轻女子说。

距离她家店铺不远处,是一个既卖“头尾”也卖“大奖”的私彩“专营”店。从门外看进去,这家店铺里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其它的商品出售。一名男子将桌子横放在门口,不时有人进来,手上拿着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无需言语,直接把纸条和钱塞到男子手上。他们一般一次买十几元或二十几元,一次买五六十元以上的很少。

这里售出的“彩票”外表看起来和前者无甚差别,也是绿色的纸片。据了解,纪家镇上的“彩票”都是这样的印刷品,唯一能将不同的出售者区分开来是上面不同的标记,有的是一个印章,上面写着“皇岛”,或者“期期中奖”,有的则注明自己的赔率等等;也有的只是用笔做上的一个简单记号。

这家店铺的桌子上放着两张记录表,一张与上一家店铺相同,另一张则为“万字表”,是专为买“大奖”者准备的,老板同样是将卖出的每一组“大奖”号码在“万字表”的对应位置做上标记。在每期开奖之前,下级老板要及时将表格传真给上级老板,上级老板就可以通过表格掌握销售情况、中奖情况等等。

晚上6点10分之前,我们就来到第一家店铺等待开奖。这里早已沸腾起来了,十几个同样站在那里等候开奖的人们不停地询问开奖号码。

大约6点12分,一位中年妇女气喘吁吁地跑来,冲着店里说了声“05”,又匆忙地跑开了。人群骚动起来,大家纷纷打开自己手中的“彩票”,确认自己是否买到了“05”。

店铺里的年轻女子也对着那张记录表查看中奖的情况,从表格上可以清晰地看到,“05”被卖出54组,按照1:65的赔率,她总共需要支付的金额是3510元。而表中反映出,该店铺这一期卖出的彩票共有1937组,每组1元钱,总共收回的金额为1937元。也就是说,该店铺这一期亏本1573元。但是,店铺里的年轻女子满不在乎地说,这跟他们没有关系,是上面的老板赔钱。

大奖得主现身

猜中大奖的人趴在床上专心数钱,当他走出店门时,口袋满满的。这种场景“激励”着更多的人掏钱“打奖”。

这一期的中奖号码是0385。虽然开奖当天我们没有听说谁中了奖,但是中奖者很快就出现了。

大奖出在纪家镇农贸市场内的一家私彩代销点。这其实是一家服装店,老板姓张,9月11日上午我们看到他时,他正坐在服装店前的一辆摩托车上把风,顺便研究着面前一张写满数字的纸片。而在服装店里面,张的嫂子正蹲在地上,用雷州话和一个手中握着一叠厚厚的百元纸币的中年男子交流着什么,张的哥哥则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等待着。

陆陆续续有兑奖的人进来。张的哥哥接过一位“彩民”递过来的“彩票”,简单看了一眼,接着拉开抽屉,找出存根,检验后,又迅速将“彩票”撕碎,扔到抽屉里,然后马上抽出一些百元现金交给对方。而抽屉里已经有很多这样被撕碎的“彩票”了。中奖者在兑完奖后,仍然和来时一样,面无表情地离开。

不久,一个身材高高的青年男子将摩托车停在服装店门口,径直走到服装店后面的房间。张某、张某的哥哥、嫂子和先前手中握着一叠钞票的男子,都跟着他走进后面的房间,场面瞬间变得活跃起来。

原来,这就是本期的大奖得主。其玩法是“定位法”,即猜中了当期开奖号码的第二、三位号码,“3”和“8”,这种玩法的赔率是1:80,而该男子当期买了300组,所以他能得到24000元的奖金。先前的中年男子手中握着钞票就是为他准备的。从门外看进去,只见这位幸运的中奖者专心地趴在床上数钱,当他走出服装店来时,他的口袋里已经满满的。

陆续又有人进来,是来交钱的,他们是张发展的“下家”。按照惯例,“下家”在扣除需要支付中奖者的奖金和自己的佣金外,要将剩下的钱交给张。

与此同时,不时有人进来购买下一期“彩票”,他们大多穿着破旧,头上戴着草帽,被太阳晒得漆黑。到这天下午,通过记录表,我们发现仅仅过了一夜,张某卖出的新一期“彩票”金额已经达到好几千元,不少人对某一组号码投注148元、150元甚至更多。

“简单、方便、兑奖快、玩赔率、返奖高等特征,是私彩吸引人的主要原因。”广东省福利彩票发行中心一位负责人说。

该负责人解释说,目前,我国政府发行的彩票主要目的是“募捐”,有约35%的资金是作为公益金的,而私彩没有公益金,只有庄家受益,所以它的返奖比例高,可以玩赔率。

“另外,国家发行的彩票在农村以及集镇,基本上没有布投注点,私彩则渗透到农村的各个角落。再加上经济转型期,弱势群体对一夜暴富的渴望,使得私彩在农村有了发展的空间。”上述负责人说。

 灰色行业别样繁荣

全面渗透的私彩“繁荣”了印刷业,催生了卖版行业,还衍生出测码行业,一些人靠它们养家糊口,另一些人则靠它们发家致富。

在纪家镇,还有另外的景观,那就是,卖“版”的摊子和卖菜的、卖肉的摊子混杂在一起,公开叫卖,这是一些人的唯一职业。

沿着纪家镇上唯一也是最热闹的街道往里行走,会发现卖“版”的摊子越来越多,三四百米长的街上,总共有15个左右这样的摊子。

各种各样的“版”,花花绿绿的摆得满地都是,而且它吸引到的人群比菜摊、肉摊还要多,几乎每一个卖“版”的摊子前,都挤满了人,有的蹲着,有的站着,在翻看各种各样的“版”。有的挑选了很长时间,买了一张,但仍然舍不得离开,继续翻看其它的“版”,并将其它“版”上的信息抄录下来,有的干脆在手掌上记录信息。

卖“版”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在早晨最热闹的时候,有的是夫妻同时上阵,妻子卖“版”,丈夫斜背着一个小包,蹲在旁边收钱。

这些“版”都声称是由“中国体育彩票中心”发行的。“版”分三种:一种是“单张”,即仅为一张的印刷品,只“预测”三四期开奖号码。一位中年妇女说,这样的“版”每张进价为0.7元,出售价为1元,第二种是专辑,一般为二十多页,可以“预测”十几期开奖号码,零售价格为2元到2.5元不等。这种专辑的封面通常都印着穿着暴露的女子。

第三种是书籍,装帧相对豪华,通常用塑料膜密封起来出售,每本零售价约二十元,可以“预测”三十多期开奖号码。

无论是哪种形式的“版”,内容都相差无几,都是“预测”每期的“凶码”、“吉码”,提供“内部信息”,还有形式古怪的“取码”方式。如“看图取码”,就是将几个数字纠缠相连地写在一起,让你产生各种猜测,还有“念经取码”等等。

“其实这些‘版’都是骗人的,彩票是无法预测的。我们也经常收到一些彩民的来信,有的声称因为玩私彩,输掉几十万。他们认为我们一定知道特码,让我们救救他们。”广东省福利彩票发行中心的一位负责人说。

据了解,纪家镇上出售的“版”一般都来自海南,有专门的“大老板”负责打通关卡,将货运来,然后再批发给大大小小卖“版”的小贩。

“现在在雷州已经有人会复制,进价更低。”一位姓张的卖版小贩告诉我们,一般她都是从本地老板处进货,“早晨很早就去取货,一拿到手,马上散开”,而每卖掉一份“单张”可赚0.1至0.2元钱。

在纪家镇,除了卖版行业,伴随私彩而繁荣起来的还有测码行业。

尤其是在早晨的时候,在人流最多的农贸市场的某个角落,总是围满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人群的外围,三三两两地站着另外的一些人,他们看着张开的手掌,不停地说着什么,手掌上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挤进人群之后,你就会看到四五个中年男人坐成一排,他们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边还放着手提包。在他们的面前,都摆着长幅的塑料制成的印刷品,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大大小小的数字,中年男人用自来水笔在印刷品上不停地圈圈点点,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令外人难以听懂的雷州方言。圈完了就擦,擦好了再圈。围观的人屏息静气地听着,有人还用圆珠笔在手掌上记录着数字。当地人说,这些人都是“测码”的,测一个码收费一元钱。

而纪家镇上所有的私彩销售点所使用的记录表和“彩票”,都是来自镇上一家打着“新华书店”牌子的书店。在这家书店,一张“万字表”售价1元钱,买100张优惠价为80元;买100张“头尾”的记录表则只需10元钱。纪家镇上有传言说,这家书店的老板已有千万身家。

居民生活日渐拮据

“全村有70%的家庭都‘打奖’,剩下30%的家庭都参股卖‘彩票’。村民有钱舍不得买菜,就算是一元钱也要买‘彩票’。”

与一些行业因私彩而繁荣起来形成对比的是,纪家镇的整体经济状况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质量却在日渐衰落。

9月14日中午,纪家镇北仔村农贸市场。卖肉的老板江某一脸无奈地说,现在,整个市场一天都卖不完一头猪,而以前一天可卖3-4头猪。现在,一般农户买不起肉,只有养虾的老板和工作单位比较好的人,才吃得起肉。江某指着肉案上剩下的四五块肉说,这么少的肉,也要等到晚上才能卖完。

旁边卖鸭的老板说,1998年以前,生意还好做,他一天可卖20-30只鸭子,现在只能卖四五只鸭子。

“主要是因为‘打奖’的人太多,以前一次都买一百多元,甚至几百元的,现在少了,因为没钱了,所以一次只能买几元、几十元的。全村有70%的家庭都‘打奖’,剩下30%的家庭都参股卖‘彩票’。”江某说。

村民们说,“彩票”使得他们把原本用来买菜的钱都用在它上面,使得他们的生活质量比以前差了很多。“有钱舍不得买菜,就算是一元钱也要买‘彩票’。”

卖肉的老板江某以为,私彩都是“政府”卖的,因为纪家镇派出所每月来收两三百元的保护费。所以,他不解地说,政府怎么不来管管,以至于“市场不好做,生活很糟糕”。

由于农民可支配的钱越来越少,所以老板们根据实际情况,降低“彩票”价格,一组“彩票”的价格从原来的3元,降到2元,现在是1元,有的已经降到0.5元钱。

“卖‘彩票’的比贩毒的还可怕,因为吸毒的人毕竟是少数人,但卖‘彩票’,使得大家都买,把大家都搞穷了。也有夫妻之间因为‘打奖’而吵架的,比如对方说了某个号码,而另一方没有买的,就会激发矛盾。”江某说。

纪家镇某中学老师回忆说,1996年左右,私彩从海南经徐闻到雷州,并迅速传到纪家镇上,几乎与此同时,农村也有了私彩。虽然村民的经济状况相对于镇上的居民更加拮据,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购买私彩的积极性。

9月14日下午,我们来到北仔村小学,这里曾经是村委会所在地,也是旧市场所在地,所以还保留着曾经的热闹。在这一小块地盘上,有10家左右的店铺,却有四个是私彩销售点。

在一家音像店门口,代开“彩票”的小伙子一边“开票”一边说,他们代卖的彩票是4组“大奖”,100组“头尾”,每期可卖一两千元。旁边一位五六十岁的男子,帮忙收钱,他将所有一百元和五十元的大额钞票捏在手里,其它面值小的钞票全部放在一个小塑料桶里,钱放进去后,立即盖上。

这位父亲说,他以前也经常“打奖”,有时一次花一千元,也有几百元的,但输的多,总共输了五六万元。现在儿子是给纪家镇上的一个老板代卖“彩票”,抽成是6%。

其间,一个年龄大约为五六岁的女孩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和五元钱来“打奖”,小女孩说,她是给老师买的。一个牙齿掉光,全部安装了假牙的老太太,花了1元钱买了一组彩票。老太太说,她每期都花1元钱买彩票,只中过一次,中了65元,但总的还是输了。一个75岁的老人也花1元钱买了一组,老人家说,他曾经中过一次大奖,因此家里人都不管他,只有他骂家里人,叫他们不要买,但是他自己却是偷偷地买。

纪家镇党委书记陈华说,老百姓穷怕了,因此存在侥幸心理,“他们也想花一元、两元钱碰碰运气”,但是,一次一次碰运气的结果,只是让他们更加贫困。

而纪家镇供电所所长张文认为,私彩对纪家镇经济的影响“不是大,而是特别大”,“因为大家都‘打奖’,各行各业都变得很难做”。1983年以来,张家一直经营一间副食品店。张文称,在有私彩之前,该店一天的营业额可达两千多元,最多的可达三千到五千,而有了私彩之后,每天的营业额超不过1千元。

“如果不管私彩,再过5年,纪家镇的百姓口袋就要掏空了。”张文不无担忧地说。

谁保护着私彩?

私彩甚至是派出所的“饭碗”,每月二十几号,就会有治安员按时前来收罚款。“如果你说不卖了,罚的钱会更多。继续卖就少罚。”

其实,人们对私彩的危害性已经有了足够认识。正因为如此,地方政府打击私彩的决心都很大。据称,雷州市最近几届领导班子上任伊始,都表示要铲除私彩。但都没能成功。

雷州市教育局也曾经组织纪家镇中学和纪家镇第二中学的学生游行,反对私彩,也没有明显效果。

纪家镇政府一位官员分析认为,主要是利益驱使,老百姓又存在侥幸心理,所以私彩还有市场。“政府的打击是有效果的,但私彩的买卖就会由明变到暗。政府的打击又不能长时间坚持下去,有效果了,就放松了,于是私彩又由暗转为明”。

“打击私彩,有待法律完善。”广东省福利彩票发行中心一位负责人说。该负责人称,找到庄家不难,难的是对其行为的取证难、认定难,另外,现行法律法规对赌博行为的量刑偏轻,使得对赌博犯罪分子的惩处力度不够,这是目前私彩很容易卷土重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纪家镇某中学老师一针见血地指出,私彩是某些人的“饭碗”,比如派出所就是靠收取小老板们的罚款而维持运转的。

“镇政府管(私彩),老百姓就说没钱,没生活。派出所不管,他们就靠这个开支(维持运转)。”纪家镇上某机关干部补充说。

纪家镇上一位代人“开票”的小老板说,每月二十几号,派出所就会派治安员按时来收罚款,每月收两三百元,收钱的时候,不开任何票据。9月14日上午,派出所的治安员又到他的店里收走400元,因为纪家镇派出所所长刚刚调换的缘故,8月份的罚款没有及时收,所以这次将八月和九月的一起收走。并交待说,从十月份开始,还是继续每月二十几号收取罚款。

去年,这位小老板在自家楼上偷偷地卖“彩票”,派出所便指使了一个小孩来“打奖”,因此获得证据,对其罚款600元,还将他关了一个下午。

“如果你说不卖了,罚的钱会更多。继续卖就少罚。”上述小老板说,“但派出所只保证他们不来检查。雷州市公安局来人,他们不负责通知。雷州市公安局不定期地来纪家镇,抓到了,一般罚款七八百。”

上述小老板还透露一个规律是,派出所一般选择在开奖日的上午来收钱,“如果不给,下午就不准再卖”。他们不会选择在下午收钱,否则“会使开票的人出错,搞乱了”,“下午留着给我们赚钱”。

这位小老板一般每期可卖2000多元,多的可卖上万元。在他这里“打奖”的有老师、学生、派出所的工作人员等社会各个阶层。多的一期买100多元,少的只有几元钱。老板给他的回扣只有6%,如果每期卖2000元,一个月(共8期)可抽成960元,但扣除交给派出所的三百元,还剩下660元左右的收入。

“小老板一般会把派出所搞定,大老板不需要出面。大老板和小老板之间的联系主要是靠手机和传真,手机不用入网,而是充值卡,并经常更换。”

在湛江市区做过庄家的兰某说,“其实,根据传真机号码也可以找到大老板,但小老板已经把派出所搞定了,所以也不用担心。”

对于这一说法,纪家镇派出所一位负责人说,财政给他们解决的仅仅是人员工资,办公经费一分钱也没有,他们只有一部吉普车,其余都是员工自己的摩托车,“但出去办案时,总得烧汽油吧”。而“罚款”所得基本上可以维持派出所的运转。

广东省福利彩票发行中心一位负责人认为,私彩危害大,影响范围广,影响民风,腐蚀基层政府,“因为庄家要在一个地方立足,要寻求地方保护伞,因此,个别基层干部成为私彩的保护伞,甚至有干部自己做老板”。

据称,今年化州市政府曾因此处理过一批基层干部,其中还有2名干部被逮捕。2001年,汕头、梅州、潮州、揭阳等四市曾对党员干部参与“六合彩”等赌博案件进行严肃查处,汕头市查处12名党员干部,揭阳市查处14人,潮州市潮安县江东派出所所长、指导员分别受到行政记大过、记过处分,两名副所长被撤职。

庄家的秘密

一个出逃私彩老板及其销售网络的断裂

“入股分红”骗局

“当时整个纪家镇就像疯了一样,人们提着钱在李彬家门口等候入股。”

李彬在纪家镇上有一栋楼,临街是三间店铺。现在,其中的两个店铺已被法院贴上封条,落款时间是7月26日。

“李彬欠了上面的大老板39万元。在李彬逃跑的前一天晚上,雷州的大老板带了一人到纪家镇,向李彬要钱,李彬答应第二天早晨8:30给钱,并在镇上一家宾馆开了两个房间给他们住下来,7月24日凌晨3点钟,有人看见李彬家搬出了很多家当,但到了早晨,才知道李彬带领全家逃跑了。”张某说。

张某同时给几个庄家代销私彩,其中就有李彬,张李平素的关系很好。7月23日晚,张某和李彬到镇上的某餐馆喝酒,席间,李彬向他借2000元,并称次日即还,而张某当时身上带有4000元,于是都借给了他。

张某和李彬的私交是在代销私彩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张某回忆说,最初,他代李彬卖几百组的私彩,别人代卖私彩每100组必须交给李彬7000元的押金,而他则不用。另外,李彬给他的回扣比其他人高。就这样,李彬陆续从他那里“借”走了18万元,从张某的哥哥那里“借”走了12万元,算是“入股”。张某回忆说,今年2月份,李彬开始召集群众“入股分红”,承诺只要交7000元入股,每期就有100元利润分红;如果贷给他一万元一个月最少支付利息1000元,最高达到1600元。

“刚开始只有几个人小额入股,李彬都兑现了。然后镇上流传说,有人入股3万元,一个多月就分红3万元。于是,陆续有更多的人来入股,少的几千元,多的十几万元。到6月份,入股的人是最多的。”张某说。

后来,遂溪县河头镇和江洪镇也有不少群众前来入股。张某形容说,当时整个纪家镇就像疯了一样,人们提着钱在李彬家门口等候入股。以至于李彬不敢吸纳更多的钱。于是,为了“入股”,有人请他吃饭喝酒,与他拉关系。纪家镇上一位与李彬平时不和的黄某,还是请纪家镇电信局局长邓某讲情才得以入股。

据称,被李彬骗走的最大的一笔金额就是纪家镇电信局局长邓某的60多万元。李、邓二人的私交不错。邓某自己入股30万元,其余的都是融集了其他人的资金,这些人和邓某并无亲戚关系,都是镇上做生意的人,所以当李彬潜逃之后,这些人都跑到邓家要钱,邓某的妻子因此差点跳楼。

此种说法得到纪家镇政府的证实,纪家镇党委书记陈华介绍说,确实有少数干部牵涉到这起诈骗案中,除了电信局的局长邓某外,还有纪家镇供电所副所长肖炎安等2人。但9月16日,我们联系到邓某时,邓却说,这都是谣言,没有这回事。

据当地知情人透露,在该事件中,雷州的纪家镇,以及其周边的遂溪河头镇、江洪镇等地,上当受骗的有数百人,受骗金额超过700多万元。但纪家镇党委书记陈华透露,7月24日事发后至今,只有20多人报案,涉案金额200多万元。

“揽头”的销售网络

最后李彬骗走的资金仅押金部分就有几十万元。

据了解,李彬腿部残疾,早先在农村务农,后来因为“打奖”先后两次中了30万元大奖,才搬到纪家镇上定居,距今已经七八年了。

李彬在搬到纪家镇上以后,就开始帮人代销私彩了。

纪家镇上所卖的私彩,其背后的大老板一般都在雷州、湛江等地。有人说,纪家镇上也有几个。

曾经在湛江市区做过庄家的兰某称,大老板发展下家的办法,一般是找亲戚关系,其次是通过熟人介绍,要知道他的家在哪里,还要看经济水平,是否有店铺,是否诚实等等。

而出事之前,纪家镇上的人对李彬的评价很高,认为他为人很老实,耕田,种树,做生意,从小做到大,赚了不少钱,而且很踏实,从不骗人。李在纪家镇上又有房产,所以很容易博取庄家的信任。

最初,李只代卖几十组私彩,每期有300多元回扣。后来越做越大,逐渐成为“揽头”,即同时给多个大庄家代销“彩票”,然后再发展下面的小老板,将“彩票”授权给他们销售,并给他们销售额的6%或者8%的提成,而大庄家给他的回报是销售额的10%。这样,李就可以赚取其中的差价。

据张某透露,李彬的上面有4-5个大老板,下面又发展了几十个小老板,分布在雷州市的纪家镇、唐家镇,遂溪的江洪镇、河口镇,以及廉江等地,城镇和农村都有。

至此,李彬建立起了一个金字塔式的私彩销售网络。但实际上,一个完整的私彩销售网络又并非一个简单的金字塔式的结构,因为李的下家也可能同时给多个老板代销彩票,做自己的“揽头”。

“其实,庄家并不怕小老板,因为资金很少,就算小老板跑了,损失也不大。庄家怕的就是‘揽头’。”曾经做过庄家的兰某说。所以行内形成的规矩是,在两级老板之间,一般采取押金的方式进行制约。

张某说,如果大老板每次给李彬4个头,那么,双方各存100万元到同一家银行,每人掌握账户密码的三个数字,然后与银行达成协议,如果一方在开奖之后的三天内不兑付资金,另一方可以取出对方的100万元。

“李彬没有这么多押金,但他的口碑很好,并且在纪家镇又有房产,所以大老板还是愿意将‘彩票’交给李彬代销。”张某说。

但李彬在大量发展下家的时候,却收取了大量的押金。做过大庄家的兰某说,当你开始“坐庄”的时候,是要给下家交押金的,只有这样别人才敢给你卖私彩,因为担心你不兑付奖金。而当你做大了之后,就要收取下家的押金了。

按照规定,一般代销100组“头尾”,就要交押金7000元,李彬发展了几十个下家,所以李彬最后骗走的仅押金部分就有几十万元。

承诺高额利息坐庄

被李彬骗取大量资金的纪家镇供电所副所长肖炎安借给李彬的钱同样是放高利贷。

在获取大量的押金后,李彬又利用这个私彩销售网络散布“入股分红”的信息,以获取更多的资金。

当地一位政府官员一针见血地指出,李彬的得逞,与在雷州乃至湛江一直普遍存在的民间高利贷风气有一定关系。李彬之所以获得大量民间贷款,正是因为承诺了高额利息。

被李彬骗取大量资金的纪家镇供电所副所长肖炎安在纪家镇赫赫有名,而他就是靠放高利贷发家致富的。

据称,肖向公安部门报案时,自称只被骗十几万元,但在纪家镇流传甚广的说法是40多万元。“镇上有不少干部被骗,但都不敢报案,因为害怕别人查他们的资金来源。后来是一位姓宋的私彩庄家被骗几十万元,才向雷州市公安局报案,而不是向纪家镇派出所报案。”张某强调说。

纪家镇供电所某负责人说:“他(指肖炎安)有4个孩子,老婆没工作,他的工资只有800元左右,他凭什么能养活一家人呢?”

该负责人称,肖某虽然是纪家镇供电所副所长,但从来不上班,连工资都是别人帮他拿的,而“他的生活来源主要是放高利贷,他的日常工作就是骑着摩托车四处收利息”。

肖借给李彬的钱同样是放高利贷。与此同时,李彬还向雷州、遂溪两地上百人同时借取高利贷。而李彬之所以借取这么多资金,原因是李彬已经不满足于代销私彩拿提成,决定自己做庄家了。

有知情者称,最初的情形是,李彬在给其他庄家代销私彩时,把一些自认为不可能中奖的号码自己“吃下”,即不填写在记录表上。这样,如果那些号码真没中奖,这部分卖“彩票”所得就被李个人私吞。李因此赚了不少钱。据称,这在私彩销售过程中,是十分普遍的现象,但同样存在风险。

9月15日上午,纪家镇上一位姓陈的代销私彩的小老板告诉我们“代销也会亏本的”,就在前一日刚刚结束的那一期,他“忘了”将5组号码统计到记录表上,结果这5组都中了奖,而奖金需要他自己支付,所以,这次他就赔了300多元。

需要交待的是,庄家对下家的监控往往只能借助传真。小老板们在销售私彩的同时,在记录表上将所卖的号码及其数量,对应统计在一份表格中。开奖日的下午5点半,小老板们就停止销售,并把表格传真给庄家。在开奖之后,老板就可以据此知道当期销售了多少“彩票”,有多少中奖,以及盈亏情况。

如果销售彩票所得足够支付中奖的奖金和代销者的抽成,那么剩下的部分由代销者存入庄家指定的银行账户。如果不足,那么庄家也是通过银行将资金提供给下级小老板。

“庄家很少露面或者到镇上来。”张某说。正因为如此,一旦下家出逃,“彩民”就无法找到庄家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漏洞,代销者们可以自己“吃下”一些号码。而李彬越做越大,便自己偷偷做起了庄家。

资金链的断裂

7月23日下午,当期彩票开奖。集聚在李家门口的兑奖者越来越多。

在雷州流传着很多因卖私彩而暴富的故事。“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做庄家。”曾经在湛江市区做过庄家的兰某说。

兰某是雷州市火炬农场人,早先打工,后来和朋友合伙开大排档,2002年底,又和朋友合伙卖私彩。

兰某后来发展到5个下家,每人代销500组(每组有70个号码,70×500×5=175000元),即5个下家全部卖完500组“彩票”时,可以获得17.5万元的资金。兰某支付每个代销人的回扣是销售额的8%.“但实际上不会全部卖完的,最多一期卖12万元,一般情况下卖8万元左右”。

兰某透露说,小老板只拿抽成,没有一丝风险。而庄家有赚有亏,一般有90%的机会是赚钱的,只有10%的机会是亏本的。所以,从长期来看,只要有足够的资金保证,庄家永远是赚钱的。但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这10%的亏本,也可能导致资金链的断裂。

“庄家有多少资金,决定他卖多少组‘彩票’,否则很容易出现资金问题。”兰某说。

2003年12月份,兰某彻底破产了,因为那几个月被人“中爆”了,累计支付出去的奖金高达40多万元,两个合伙人分摊后,兰某支付了20多万元。而兰某当时全部的家产是:靠多年打工、做大排档积累的十几万元,和卖了一年的私彩赚取的十几万元。

在支付完这些奖金之后,兰某的家产“只剩1部摩托车”。现在,兰某在给别人送桶装水的同时,兼做搭客仔,每月收入约为800元钱。

现在,兰某一方面后悔“当初卖私彩”,但又时常萌生再卖私彩的念头,还想把亏掉的钱再赚回来,但“老婆不同意,不愿到娘家借钱”。

李彬的情形似乎比兰某还要糟糕。因为自己卖的“彩票”被人中了大奖,出现资金问题,所以挪用了与他有业务关系的庄家的资金,因此欠下39万元。

7月23日下午6时,当期彩票开奖。李的下家张某得知自己代李彬销售的几千组号码全被人买中后,就连忙到他家要钱兑奖。但李彬谎称,雷州老板还没有汇钱来。晚上8时,集聚在李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来要求兑奖的,李彬仍以“老板还没有汇钱来”为借口搪塞。

张某称,很显然,这些中奖号码并非李彬帮别的庄家代销的,而是李彬自己卖的。因此,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李彬选择了7月24日凌晨的出逃。

 
 
 
作者:选稿:李宏洋 (来源: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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