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简阳政府向干部教师借债搞国企改制引争议

　　借不借钱给简阳市政府？在距离成都40分钟车程的简阳市，16000名吃国家财政饭的官员和教师目前正为此伤透了脑筋。

　　今年9月24日，简阳市委办和市政府办联合发出“简委办【2004】112号”文。十多个小时内，这份文件扫遍全简阳。文件中说：为完成资阳市要求的“今年内必须全面完成国企改制”任务，简阳市委、市政府决定向全市行政事业单位干部和职工借资，筹集国企改制

资金用以安顿改制国企职工。

　　文件规定：依据各人职务高低不同，正县（处）级官员每人借资6000元，副县（处）级官员每人5000元，正科级干部每人3000元，副科级干部每人2000元，其他人员每人1000元，“各单位必须在10月底以前完成借款工作”。

　　文件在简阳城里引发轩然大波。在这紧靠成都、全靠财政吃饭的县级市里，连邻河豪宅的房价也仅在千元左右，大部分人的月薪是以百元计。

　　本月16日至19日，本报记者调查采访了112号文带给简阳的故事———政府向干部、教师借钱推进国企改制。

　　现状

　　大家不愿当“政府债主”

　　“请事业单位中层干部和局机关尚未交借资款的同志，于明日上午12时前到财务科缴纳。”本月16日，记者在简阳某局看到这样一条写在机关公告板上的通知。发出这条催钱通知的是该局办公室，时间是14日。

　　该局一名值班人员对当地的“伸手借钱文件”发起牢骚：“市委发文件，局上开会议，墙上写通知，财务收票子！”他说自己运气不好，112号文规定5年以下工龄的干部可以不借钱出去，但自己刚好超过这个门坎，得交钱。

　　全称为《中共简阳市委办公室、简阳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关于向行政事业单位职工借资筹集市属国有企业改制职工安置资金的通知》的112号文规定：凡行政机关和财政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以及经济效益好的差额拨款事业单位的在职职工，都是借钱对象；其他职工谁愿自愿借款的，欢迎并鼓励。5年以下工龄职工不用借钱；退居二线的领导可相应降低一档借资标准。各单位统一收集借资款，分户造册登记交财政局。

　　据简阳市领导讲，简阳市目前“有资格借钱给政府”的人共16000名左右，其中约10500人是教师。参照“官位越高出钱越多”的思路，属于正科级的校长借资标准是3000元，非正科级校长是2000元，高级教师原则上比照副科级的2000元标准，一般教师（中级以下）是1000元。2000年后参加工作者不交。

　　如果简阳借钱一事最终顺利收尾，当地教师显然将成为政府的“主要债主”。但一些当地教师显然不情愿背上“政府债主”的名号。

　　19日，记者在与简阳市政府隔街相望的简阳中学采访。一位老师建议“记者该把这事情曝光”。他觉得如今国内各地都有在教师身上找钱的事情，而且简阳不是找教师集资搞建设，而是让教师出钱帮政府完成任务，这种转嫁政府义务的事情更该被曝光。

　　一位老师的爱人则对当地政府的实际困难表示理解。他说如果以一个党员的身份来看此事，“我坚决服从”；但如果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来看，自己也照样跟别的同事一样不满，可也不知该怎样拒绝，“既不交钱，又不把领导惹火。”

　　也有教师说自己完全理解政府的无奈：教师拿1000多元出来，饿不死；国企职工得不到钱，恐怕只有流落街头，所以政府也是从大局出发，值得理解。

　　原因

　　政府没钱搞国企改制

　　“如果还有别的法子，我们就不可能走这条路！”19日，在城内众说纷纭之时，简阳市委副书记、常务副市长毛绍君在其办公室里坦然接受了记者采访。他是最清楚这次“政府借钱办事”的官员。

　　简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112号文的第一句话就是“按照资阳市委、市政府要求，在今年内必须全面完成国有企业改制任务”。目前，简阳全市还剩10户特困企业需要完成改制。大部分市属企业已严重资不抵债，砸锅卖铁也凑不够企业改制所需的职工安置费、职工拖欠工资补发、养老保险费等。

　　毛绍君粗略计算了一下，需要拿钱改制的企业职工共有4000多人。就算把企业拆房卖瓦也只能卖1800多万，而要把这4000号人的生计安排好，至少要8200万———资金缺口近6400万。

　　简阳是个“吃饭财政”地方，当地财政先得喂饱大家。毛绍君说，把简阳2004年的财政收入包括中央转移过来的钱都算完，有5亿多，其中要拿来让大家吃饱饭的费用就有3亿多，剩下1亿多搞点最基本的建设已是捉襟见肘。

　　毛绍君说，虽然有国企改制今年全面完成的任务摆在面前，但今年年初作财政预算的时候，“哪有啥子专项钱安排来做改制呢？”———任务必须完成，钱又确实没有，简阳市委、市政府只好把目光放到了干部和教师队伍身上，“我们从去年就开始有这个想法了”。

　　逼迫简阳必须在年内完成国企改制的，还有沉重的经济压力。毛绍君用3分钟时间给记者算了笔经济账，结论是：企业改制晚一年完成，政府就要多出600万。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借钱改制。

　　另据简阳市委、市政府13日就借资一事向资阳市委、市政府上报的专项报告显示：现有8户破产国企涉及职工3286人，了断职工劳动关系的补偿金需3000万左右。而改制总费用约需7579万，扣除企业资产变现收入2411万，缺口达5168万！

　　还钱

　　还款资金打入财政预算

　　“钱是借给政府了，但万一政府干脆不还或没能力还，咋办？”这是简阳16000多“政府债主”和“政府准债主”的最大疑惑。

　　112号文件里说政府是“有借有还”：从借款后第3年开始（2007年），简阳市财政将分3年按每年1/3的比例分期偿还本金和资金占用费。借款期间资金占用费比照银行同期定期存款利率计算。如因工作调出简阳市行政区域或者家庭经济困难的可临时申请退款，但资金占用费只按银行同期活期利率计算。

　　记者看到了简阳借钱的借款协议。借款方是简阳市财政局，出借方则是各官员和教师。协议称：借款时间是2004年10月起至2009年10月止，还款时间及方式是2007年至2009年分3年还清，每年偿还1/3，同期资金占用费随相应借款额一并支付。若“甲方（借款方）逾期不能清偿借款，逾期部分按日承担千分之三的违约金。”

　　政策说了还、协议说了还，那么政府拿什么来还？毛绍君说，简阳市政府不愿也不至于当“老赖”。他说，政府借钱之后，人大要参与监督，而且用于还钱的资金从2007年开始，将直接打入当年财政预算。不论政府财力有多紧张，一旦进入预算并获得通过，就根本不用担心政府还不起钱。

　　“大家要吃定心丸，要相信人民政府嘛！”毛绍君说。但他同时也讲：现在（19日）究竟有多少借了钱出来，最终能借到多少钱，“我心里也没有底。”

　　毛绍君给记者介绍了当地政府手中能变钱的东西。一是行政机关手中有一些经营性资产，比如机关邻街底楼铺面可以拿出去融资，二是可以把政府掌握的特许经营权卖出去，挣个200—300万，三是简阳120个出租车的经营权已经到期了，重新卖出去的话，大概有1000多万。其他如地皮等，由于政府手里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所以基本上是没办法拿出来“经营城市”的。

　　成绩

　　借钱成绩体现干部能力是不是16000多人都必须借钱出来？毛绍君说“不”。他说，市委、市政府是找大家借资，不是集资。只要有人说自己“不愿意”，哪怕是有钱也不愿借出来，那政府也不强迫谁。“这是我三番五次强调过的事情了！”

　　112号文是目前提到借钱一事的唯一红头文件。记者仔细翻阅后注意到：“自愿”二字在文件中只出现了2次。第一次，是在明确借资对象时说“其他单位职工自愿借款的，予以鼓励”。第二次，是在借款要求事项中说“各级干部和职工一定要充分认识到该项工作的重要性、必要性和紧迫性，积极带头自愿借款。”

　　如果是绝对的自愿借款，那政府用什么来打动大家自愿拿钱出来呢？毛绍君说自己经常在大小会议上强调两个词：“同情心”和“大局观念”。需要改制企业的职工当初为简阳作出了巨大贡献，如今这4000多人需要吃饭穿衣，作为当地收入较高的干部和教师，就理应拿出“同情心”；如果大家都不伸出援手，让4000多人流落社会，简阳市就没有安宁之日，最终谁都没有好日子过，所以需要“大局观念”。

　　毛绍君承认，如今简阳城里异议不断、说法很多。但他觉得这主要是3大原因造成的：一是基层干部执行市上要求走样，执行力不够，方法简单化，不顾职工情绪；二是部分单位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关门搞出个土办法，强迫职工交钱，丝毫不提自愿二字；三是一些领导干部做工作的水平不够了。“又不能搞强迫，又要尽可能多收钱，我们就看谁的工作能力强了！”毛绍君说。当记者问这是不是会造成执行政策的基层干部压力过大，害怕大家都“自愿不借钱出来”，并因而导致私下强迫职工拿钱？对此，毛绍君回答说：拍胸口，我从没说过要跟政绩挂钩的话。

　　毛绍君说，简阳对于借款和还款都有一套保护机制。“我给你举个反面例子嘛！”毛绍君讲，简阳市某局前段时间刚把去年的职工奖金补上，该局一负责人得到有关借钱的通知后，觉得发下去又借上来麻烦，就“顺便”从职工奖金中拿了借资款出来。此事被市领导得知后，该局负责人被狠狠批评，并被责令重新发放奖金，然后走正规程序请大家自愿借钱。“如果谁遇到强迫借钱，请向政府反映。反映情况最后都会走到我这张办公桌上来。”毛绍君最后说。

　　评价

　　王建军：是发扬风格的时候了

　　19日，川大公共管理学院副院长王建军教授就“简阳借钱”一事说，自己理解简阳市委、市政府面临的尴尬境地，如果能做到绝对自愿借钱、绝对专款专用、绝对按期偿还这3个前提的话，借钱搞国企改制也不失为基层政府做事的一种方法，不好提出异议。

　　王建军说，表明现代社会的社会公平和社会正义的标志之一就是对弱势群体进行关照。在简阳，相对于困难企业的4000多职工来说，能够按期按时拿到几百上千元收入的干部和教师经济能力更强。政府出面组织他们自愿借钱帮助困难企业职工，这是无可非议的。

　　对于简阳教师置疑的政府转嫁政府义务给老百姓一说，王建军说，通常情况下的价值判断和特殊情况下的价值判断是有区别的，就好像在战争时期判断一个人行为的标准不同于和平时期一样。

　　现在简阳面临的情况其实就是特殊时期：政府没有钱帮企业改制，不改不行，改又没钱。政府要在4000人的生计和其他人的情绪之间有所取舍。这就必须提倡一种更高层面的价值去判断。通俗地说：简阳人民发扬风格的时候到了，是时候拉困难兄弟姐妹一把了。

　　曾狄：

　　“权力”不能侵犯“权利”

　　西南财大马克思主义学院院长曾狄教授21日晚接受了记者采访。曾狄觉得这是“以权力来干涉权利”的典型事件。

　　曾狄说，中国社会的传统文化里，有关权利的意识一直很淡薄。简阳方面以手中的行政权力发出红头文件向大家借钱，不在发出文件之前征得大家的同意，这就是以手中权力侵犯了干部和教师手中的权利。

　　曾狄对简阳方面的动机表示理解，他同时也强调：即使自己不怀疑简阳方面的动机和目的，可简阳方面的动机首先就错了，更不用说其方法错误。钱是干部和教师自己的，借不借给政府，这是个人的权利。政府手中的权力只能是用于保护群众的权利，而不是侵犯它。

　　曾狄认为，不论简阳财政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不能跨越“权力侵犯权利”的红线。曾狄说自己也不清楚简阳方面究竟该走哪条路来推进国企改制是正确的。但是，这种发文件借钱办事的路肯定错了。曾狄说：政府请慎用手中权力。

　　记者吴宇航见习记者吴伟实习生仝先刚简阳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