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叙:见证基辛格秘密访华

　　我国外交家、前驻美大使韩叙直接从事对美工作近二十年，亲身参与接待基辛格秘密访华、尼克松“破冰之旅”、邓小平同志访美及中美《八一七公报》谈判等工作。任驻美大使期间，他又经历许多重大事件，是两国关系的重要见证人之一。以下内容摘编自《韩叙传》（阮虹著，世界知识出版社2004年出版）。

　　1971年的北京，依然保留着作为“世界革命中心”的许多外部特征：大街小巷的墙上

随处可见诸如“打倒美帝国主义”的标语口号，而工人民兵在靶场里练习射击时，则少不了要用“美帝国主义者”的头像做靶子。但是这一切表象的背后，中美两国领导人却以现代外交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方式开始了他们之间的秘密接触。

　　这一年的6月中旬，一个由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叶剑英负责的小组悄无声息地搬进了钓鱼台国宾馆。园中的6号楼里，一部分普通的家具被换成了名贵的明代紫檀木家具，房间里的陈设柜中摆放上了临时从外交部的特别仓库里挑选出来的商代青铜器以及明清瓷器和玉器，而原来悬挂在墙上的充满政治色彩的宣传画也被换成了清代的名家字画。然而最耐人寻味的是，原来摆放在房间里的《毛主席语录》被悄悄地拿走了———这种事情在1971年的中国简直令人不敢想象。在经过了这样一番布置之后，6号楼看上去成了一个在那场彻底的“除四旧”革命中已经很难见到的充满“封资修”色彩的处所。

　　几乎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美国白宫发言人轻描淡写地向新闻界披露了尼克松总统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博士即将访问东南亚的消息。

　　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有关这次访问的消息都被封锁在一个极小的范围之内。在中国，就连当时权重一时的林彪、江青等人对于这次访问也全然不知。江青后来得知此事时大发雷霆。

　　韩叙并不是由叶剑英领导的那个对美工作小组的成员，但他却是极少数知情者之一。事实上，他参与了整个接待方案的拟定工作，不过他很少走到前台，而是每天照常出现在礼宾司———这种情况在局外人看来，通常都意味着并没有太重要的客人到访。

　　就在基辛格准备实施“波罗1号”行动之前的一个晚上，韩叙根据有关部署将礼宾司国宾接待处副处长唐龙彬单独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一位美国高级官员秘密来访，你要参加接待，明天就去钓鱼台国宾馆集中。”韩叙这样说，他还特别叮嘱后者：“此事要绝对保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对家里人也不能说。”唐龙彬第二天就从礼宾司消失了，没有人对他的离去感到异常。

　　唐龙彬是由当时外交部欧美司司长章文晋率领的一个前往巴基斯坦迎接基辛格的高级代表团的成员之一。就在这个代表团秘密抵达伊斯兰堡的同一天，基辛格也飞到了这座城市。

　　叶海亚总统当晚就为基辛格设宴洗尘，但参加宴会的来宾们很快得知，基辛格“偶染不适，身体欠佳”。叶海亚总统当即宣布宴会改期，他还对在场的来宾们说，他打算安排他的客人到纳蒂亚加利总统别墅去休养一段时间。

　　几小时后，头戴宽檐礼帽和墨镜的基辛格登上了早已停候在机场上的飞往中国的总统专机。有趣的是，基辛格的两位随行特工直到看见了前来迎接基辛格的中国代表团时，才大为吃惊地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基辛格一行抵达北京南苑机场的时间是7月9日的中午。

　　那是一个闷热而多云的日子。安静的军用机场上站着一排身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国官员，在他们的身后停着三辆红旗轿车。其中有位官员首先走上前来对基辛格的来访表示欢迎，他也因此给基辛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基辛格后来回忆说：“1971年，当我走下飞机时，韩叙作为礼宾司长第一个迎接我访华。此后，我每次重访中国，总是企盼能与他相聚。”

　　在钓鱼台国宾馆6号楼的餐厅里，一个为基辛格一行准备的宴会已经安排妥当。基辛格和他的助手们在宴会结束后匆匆聚集到了楼外的花园里，他们一边做出散步的样子，一边开始低声讨论应该如何对付即将到来的与周恩来的重要会谈。在此后的时间里，当他们准备讨论重要问题的时候，他们总会一个接一个地跑到花园里去，原因是担心室内安装了窃听器，当然，他们后来终于觉得这样做未免显得过分紧张了。不过他们的确在房间里发现过令他们感到紧张的东西，那是一条印在分发给他们的新华社英文电讯稿上的“毛主席语录”：“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然而它不过是人们工作中的一个小纰漏，因为当时新华社电讯稿稿纸的第一页都是按照日期事先印制好的，上面每天都印有一条“毛主席语录”，而且内容各不相同，问题是这条“语录”出现的时机不太合适。在经过了适当的解释之后，美国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曾做过一个统计，基辛格在北京停留的48小时中，和周恩来的会谈长达17个小时，这显然是最大限度的安排了。它保证了隔绝20多年的中美双方在尽可能多的时间里就一致关心的重大问题充分交换意见。为此，人们打破了某些礼宾惯例，其中最为罕见的做法莫过于让周恩来出席以外交部长姬鹏飞的名义举行的宴会了。

　　那个计划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宴会是作为中方给予基辛格的礼遇的一部分而列入访问日程的，但人们很快意识到，和礼数周到比起来，争取时间对周恩来和基辛格而言显然更重要。当然，放弃宴会的考虑是不可取的。为了解决这个并不常见的问题，韩叙等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宴会仍然以姬鹏飞的名义举行，但是同时请周恩来出席。周恩来对这个想法相当赞赏，立即批准了这个方案，这使他和基辛格的会谈得以在餐桌旁继续进行。

　　7月11日，曾经神秘地来到中国首都的六个美国人又要神秘地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人人都能从即将登机的基辛格脸上看出，他正沉浸在“探险”成功之后的兴奋中。此刻，他的公文包里已经装着一份中美双方将要在五天后同时发表的公告，而这份公告将使整个世界都感到震惊。

　　在赶往机场送行的中方官员中，基辛格又一次看见了韩叙。尽管他在这次访问期间很少与这位礼宾司司长打交道，但是，他们之间的交道才不过刚刚开始。

　　（据《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