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国粹主义者的火柴

　　“在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见东条英机的照片正好在正对大门的正中间的位置上”

　　日本要员又参拜“靖国神社”了。

　　“靖国神社问题的实质是能否正确对待那段历史。”中国驻日本大使王毅10月18日在东京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说。

　　看来，历史还是横亘在中日之间的一道鸿沟。这似乎也是东京的一种共识，因为“历史”已经是当下日本媒体、政治家、学者最关心的问题。

　　无处不在

　　在日本国会议员大厦、在东京的企业、机关大楼里，听日本的政治家、企业家、官员不断地讲历史，这里面有对小泉纯一郎多次参拜靖国神社的解释，有对日本、中国历史教育的种种言辞。

　　初听觉得是中日之间在历史上出现了巨大的纠葛，多听了以后更让人知道是日本对历史的解释变了。所谓的历史纠葛，有不少是日本文化矛盾的外露。

　　夹杂在东京的人流中，走过轻轨、地铁车站中的报摊时，觉得东京的杂志、报纸种类远没有北京的报摊上多。几家大报的社论也是永远用基本相同的语气议论类似一个问题，若不是对日本还有一点了解的话，真会觉得日本的“新闻客观”让人不寒而栗。

　　销售杂志的货栏中，最下面的那些名声不那么响亮的杂志，经常会有一个非常响亮的通栏标题，他们时时讴歌日本的国粹文化，时时又把反华当成了一个惟一能区别其他大报、杂志的卖点。

　　经历了上个世纪90年代经济不景气后，历史，似乎成了日本国粹主义者手中的一根火柴。点燃它，可以告诉周边的人说，“你看，我们有辉煌的历史，有无畏的战士。” 殊不知，这根火柴可能会点燃周边国家对日本的熊熊怒火。

　　模糊战争的责任

　　在日本不论你去采访谁，只要对方知道你是从中国来的，话题就自然地能谈到靖国神社。

　　日本大概有几千个神社，而且大都冠有“稻荷”的名字，意思是“把水稻搬运过来的地方”。大概是水稻传到日本后，古代日本人带着一种崇敬的心情，建立了寺庙，在春播秋收的时候，来这里向水稻神、向传播稻种的人表示感谢。

　　除了稻荷神社外，日本有特殊意义的神社用其他的称呼，如“出云大社”、“伊势神宫”、“明治神宫”等。

　　但对中国人而言，熟悉的大概只有靖国神社了。因为那里有一个战争纪念馆，供奉了很多曾经杀害中国人的战犯。

　　一位参观过那个纪念馆的官员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参观结束后，我们走到最后一间展现日本军人风貌的大厅里，数百张不大的照片贴在大厅的墙上。我没有能一张张地仔细看，就走出了大厅。在门口我回头望了一眼，见东条英机的照片正好在正对大门的正中间的位置上。”

　　显然，靖国神社把甲级战犯的牌位混杂在数百万日本死去的军人牌位中，把发动侵略战争的责任和普通日本民众的朴素信仰搅和在了一起。民众的信仰可能很朴素，但靖国神社要把不可告人的目的掺进去。

　　战争纪念馆已经把侵略战争描写得非常壮怀激烈了，但还是没有忘记东条英机。身穿军装、留着仁丹胡子的东条，不正和那些在东条的命令下“犬死”(日语的意思是毫无意义地战死、像条流浪狗一样死去)于疆场的士兵并排站在一起吗?

　　参观纪念馆的日本人，也许感觉不到东条的罪恶，反而会认为他能与地位低下的士兵排在一起，感念他的亲切了。战争责任在这里变得模糊了。

　　靖国神社三大矛盾

　　经过一个长长的暑假，日本国会10月12日继续开会。中午12点到1点，有一个短暂的午休时间，议员们三三两两地从议会大楼走出来，回到两三百米之外的议员办公大楼。天比较热，个别身穿燕尾服的议员不断地扇着扇子匆匆从记者面前走过。

　　自民党外交委员会副会长、参议院议员舛添要一差不多拿出了所有午休时间，在他的办公室接受了《瞭望东方周刊》的采访。

　　舛添原来是东京大学政治学副教授，后投笔从政。当了政治家以后，学者的味道依然浓厚。他的办公室更像一个书斋，各种政治经济的书籍多得快要从书架上溢出来了。

　　“中日政冷僵局一时难以突破，这里面最大的问题是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问题。没有这个问题，解决日中两国的政冷要快许多。”舛添说。

　　接着，舛添一口气说出了靖国神社的三大矛盾。

　　比如靖国神社的宗教性。各国都纪念死去的将士，但是这种纪念设施是一种没有宗教的设施。战前靖国神社是国营的，是军国主义神社，到了战后，说它是普通神社，就好像和他们门口的普通神社一样了，但不少政治家是把参拜靖国神社当成一个政治活动进行的。

　　比如靖国神社只祭祀了战争中死去的日本军人，而没有祭祀其他国家的兵士。日俄战争时，日本为战死的俄国军人建了寺庙。古代日本对入侵日本时死在这里的蒙古兵也建了寺庙。日本的文化中对死去的人是平等对待的，只有靖国神社只祭祀日本人，而且连西南战争(明治维新前发生的一次日本内战)时敌对方面的人都和这里没有关系，日本人心目中的英雄西乡隆盛的牌位也不在这里。

　　舛添讲的第三个矛盾，是日本文化中存在的神道、佛教、基督教等各种宗教混合在一起的矛盾。舛添说：“日本人过新年时要去参拜神社，结婚时去教堂，丧礼又要在佛教寺院办。”这种宗教上多样化，让外国人理解起日本来会很困难，而靖国神社问题也夹杂在其中。

　　“我认为靖国神社是日本各种矛盾的集合点。这次小泉首相改选内阁时，不少人问我，你怎么没有去当外务大臣?我是自民党外交委员会的副会长，会长是町村外务大臣。在外交问题上，我有充分的发言机会。我现在不参拜靖国神社，今后也不会去参拜的。”他说。

　　历史教育的误解

　　中国人称课本为“教材”，日语是“教科书”。这些年日本一些国粹主义者，打着学者、媒体的旗号，编撰出了一本“历史教科书”，借此闹腾闹腾。

　　日本也在关注中国的历史教育。10月12日，新当选的日本参议院议员、华裔政治家莲舫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说:“中国各地都在建抗日战争纪念馆，馆里面有不少日军残酷屠杀民众的照片。”

　　纪念馆会成为民间感情对立的煽动场所吗?

　　《瞭望东方周刊》10月在东京采访日本外务省负责国际报道的千叶明处长时，提了一个问题：“美国在二战结束前用原子弹轰炸了广岛和长崎。以后日本一直在遭轰炸的8月6日和8月9日在广岛、长崎举办活动。这里面有没有强烈的反美情绪?”千叶立即回答说：“这些纪念活动不是为了反美。”

　　同样，日本也应该理解，中国的抗战纪念馆，应该和北京香山公园、圆明园里的那些小牌子，那些书写着被英法联军、八国联军抢劫一空后遭焚毁的过程牌子一样，是一种历史，而不是反日教育。《瞭望东方周刊》特约记者陈言/东京、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