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双辽市造纸厂氯气人为泄漏事件内幕调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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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1月09日05:05 北京青年报 |
2003年,吉林双辽市造纸厂发生人为泄漏氯气事件,周边居民在事发至今的一年中不断地流眼泪、淌鼻涕、干咳、胸痛,如同感冒症状的病痛折磨得他们四肢乏力。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些氯气中毒的孩子视力下降,看不清黑板,面临着失学。经了解,由受害人提供线索,在双辽市检察院备案的投诉氯气中毒者有22人。原造纸厂厂长殷宏光等二人因涉嫌投放有毒物质罪,已被公安机关取保候审。中毒受害群众期待政府为他们解决中毒后遗症问题。 中毒现象 9岁女孩视力降到0.6想退学贫寒家庭难以承担高额医疗费 在记者看来,小冬月的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然而她说她看不清记者。 9岁的小冬月现在的视力为0.6,并且出现斜视。而在一年前,她的视力是1.5。“孩子就漂亮在这双眼睛上,那时候带着她上街,总会听人说‘多漂亮的小女孩、多漂亮的大眼睛’。”说起这些,小冬月的母亲刘丽杰的眼里泛起了泪花。 “太可怕了。”刘丽杰说,只要想起去年11月8日晚发生的氯气中毒事件,她就觉得比干重活儿还累。 2003年11月8日19时左右,像往常一样,住在双辽市造纸厂宿舍的刘丽杰一家三口正呆在家里,突然一股像烧胶皮的味道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屋里,他们以为是院子里的废品收购站弄出来的味,可她和几个邻居到废品收购站一看,并没发现有人烧东西,而且1小时后,这种呛鼻的气味越来越浓。她的丈夫王长清是造纸厂下岗职工,闻到这味,认为可能是氯气泄漏,他清楚氯气有毒,但不知毒性有多大,于是他们一家三口没采取防护措施,只是用被子把头蒙住,但还是被呛得咳嗽,到了半夜刘丽杰吐了。第二天一早,他们一家被赶来的亲属叫醒,这时王长清感到眼睛“往外鼓鼓地痛”、喘气困难,再看躺在炕上的女儿王冬月则是眼眶“一圈发绿”、不住地流眼泪,此时的刘丽杰胸闷、干咳。打开门窗,可是刺鼻的气味似乎渗进空气当中,他们喝水、吃饭也感到气味刺喉。因窗户没有糊塑料布,窗玻璃也被熏得发黄。 第二天,刘丽杰找到厂长殷宏光说,“昨天晚上,我家的孩子被氯气熏得淌眼泪。”殷宏光说,给孩子买点儿药。11月15日,刘丽杰拿来一张有女儿姓名的购药发票,殷厂长给了她100元钱。今年春节前,刘丽杰又拿来女儿买眼药的发票,殷厂长给了她154元,以后就再也没有拿钱。 现在,小冬月每天都要服用眼白金、滴眼液,一盒眼白金79元,够小冬月使一个月的,这些费用虽不多,但却令这个贫寒之家难以承受。 更让人担心的是小冬月的眼睛被氯气熏过后视力急剧下降。虽然老师把她安排到第一排,可是她还是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因为眼睛疼,小冬月一直吵着要退学,学习成绩也开始下降,前几天的一次语文考试她才考了70分,看到这一成绩,孩子更加焦躁,这让刘丽杰十分揪心。为了给女儿的眼睛讨个说法,她最终成为这起中毒事件的揭发者。 今年6月21日,四平市公安局法医来做鉴定时,刘丽杰和女儿小冬月的胸透单子都填了,但因交不起86元的检查费,一家三口中,只有王长清拍了片子,因为他被氯气熏得干不动重活儿。 6月23日,四平市公安局对王长清作出鉴定结论:王长清因吸入氯气,造成的心血管神经官能症的损伤存在,已构成轻微伤。 大多中毒者缺乏氯气中毒常识一年内症状反复出现疑为感冒 今年10月24日,记者来到氯气残液泄漏的第二现场———双辽市造纸厂。这天距事故发生将近1年,破产的造纸厂厂房、烟囱早被推倒,空旷的厂区堆放着砖头瓦块。与厂区仅有三四米相隔的居民房里,时而传出电视、麻将声。 记者用步量,从氯气泄漏地点到院内拆掉的刘丽杰等11户居民家,距离有六七十米。也就是说,事发当天,氯气那具有杀伤力的气味曾被许多人闻到过。 住在造纸厂家属区、62岁的王金奎回忆说,事发当天18时左右,他正在家生炉子,突然闻到一种像烧塑料的味,而且半夜时,他被熏吐了。第二天早上,他头痛、喘不上气,他以为感冒了,就打了两天点滴。 孙中全家也在院里家属区,他说当时不知啥味道,于是一家三口人蒙在被子里,可这气味挺“霸道”的,7岁的女儿半夜醒来说眼睛痛。 67岁的马桂清是造纸厂的老工人,住在厂区外第一排家属房,她家只和造纸厂一道之隔,这排房共有8户。她说,因心脏病,当晚她正在家里打点滴,闻到这种呛鼻的味道后,她知道是氯气泄漏,便把门窗关紧,呆在家里。 胡奎武家挨着马家。他说,当晚7点多,闻到一种像消毒液一样的刺鼻味,外面的比屋里的浓,这种味一直持续到后半夜2点多,呛得他心慌、胸闷、上不来气。第二天早晨,附近居民有二三十人聚集在厂外议论,“昨晚,被难闻的气味熏得淌眼泪,感到头痛、胸闷。”他和邻居刘金荣、李鹏在厂院南侧看到了7个写有“氯气”的大罐。当日上午,他们四五个人找到厂子后听说,氯气无意中泄漏了。 他13岁的女儿胡爽回忆说,当晚,呛人的味就像洒的消毒液,她闻后鼻子里痛。 孙中全的妻子董艳辉说,她被氯气熏得嗓子疼。看到殷厂长给来找的人发了几粒草珊瑚含片,并让被氯气熏的人“看看病”。 贺小斌住在厂区外第二排家属房。他说,虽然他家距厂区120多米,但当时屋里屋外都有一种呛人的味,他在造纸厂工作,知道可能是氯气漏了。 在采访中,造纸厂附近的居民说,一年来他们淌眼泪、胸疼,以为感冒了,吃消炎药,打吊瓶。随后,附近诊所的一大夫说,从去年11月开始,到这里看病的人增多。他们干咳、胸闷,且反复发作,他也不知是啥病。 吃多了抗生素导致手指溃烂法医鉴定只找到少数受害者 赵金华一家四口,全指望老伴412元的退休金生活。厂子破产,她靠给人做被褥贴补家用,可是受氯气侵害,她的眼睛看不清针线,每月吃200多元药也不好。现在她因抗生素吃多了有反应,手指都烂了。说这话时,她忍不住哭起来。 胡奎武伸出的双手骨节已变形。他说,上小学六年级的女儿自从被氯气熏过后,看不清黑板。他的妻子薛会也常感到胸闷,大喘气一下才感觉像好受了许多。 贺小斌的妻子马淑霞被氯气熏了以后全身没劲,“不知道病是从哪儿来的。”她隔几天就要打几瓶点滴,而11岁的儿子贺俊龙上小学四年级,现在看黑板模糊,前几天配了眼镜。 孙中全和妻子现在咳嗽不止,闻到异味就呕吐。他的女儿看人常眯起眼睛,他说,刚才他还把女儿骂了,说她这样看人不礼貌。 张桂芳说,一年头疼、眼睛疼病像长在身上,花两三千块钱打针、吃药也不管用。 后经记者核实,今年6月,四平市公安局的法医来做鉴定时,在双辽市只呆了一两个小时,没能找到更多的氯气受害者,因为还有很多人并不知道鉴定的事。当时法医只找到王长清、张桂芳、赵金华等5人。 张桂芳、赵金华的鉴定结论为因吸入氯气而造成的损伤存在,就其损伤程度构不成轻微伤。内幕调查 造纸厂破产氯气罐待处理主管领导批准厂长“放毒” 今年5月18日,双辽市造纸厂女职工刘丽杰,到省政府上访反映一家3口氯气中毒留下后遗症的问题,引起当地领导的关注。而此时距氯气中毒事件发生已7个多月。 10月25日,记者在事故的责任方———双辽市造纸工业公司采访时,见到双辽市造纸厂厂长殷宏光,他向记者提供了一份双辽市造纸工业公司汇报说明材料。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材料与事实存在很大出入。 这份材料称,2003年3月造纸厂破产,殷宏光对存放在露天仓库的6个氯气罐非常关心,每日前往查看。2003年11月7日,他发现氯气罐的铜阀有被砸痕迹,担心氯气泄漏对附近居民造成伤害,经请示上级主管部门———工业一公司副经理高英林同意,11月8日8时,他与企业留守人员金平侠将6个罐拉到西辽河河滩,对残留氯气进行排放。因当日风力小,氯气排放慢,在河滩附近的放羊人徐江、徐立冬父子受到氯气伤害,于当日送到医院治疗。治愈后,造纸厂与他们签订协议,一次性给付两人800元钱,以后不再负责任何赔偿。 11月9日上午,刘丽杰等人找到殷宏光说:“昨晚不知道被什么气体给呛了。直淌眼泪。”殷宏光当时称残留氯气排放后,其中一罐没放净,有残留气体,晚上自行泄漏。刘丽杰说,殷厂长让给孩子买点药,并分两次以扶贫的名义给了她300元钱。 殷厂长承认,张桂芳、赵金华还有刘丽杰的女儿王冬月属“氯气泄漏第二现场”的受害者,但王长清提出“氯气中毒”与事实不符,因为他没在现场,没机会中毒。 那么残余氯气正常的处理程序应该是怎样的呢?记者咨询环保部门得知:废弃的氯气罐处理必须到指定的吉林省固体废物处理中心,不允许自行处理。而记者就此询问殷宏光时,殷宏光却称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定。“我们是请示过上级领导的,\(领导\)让我们上河滩排放,那我们就遵照执行呗!而且把氯气罐拉到河滩排放,就是避免漏气对居民造成伤害。没想到好心做错事。”殷宏光说。 双辽市工业一公司经理郑玉彬在接受采访时的说法同殷宏光一样。他说,造纸厂排放残余氯气经过副经理高英林同意,但高副经理现已患脑血栓,不能接受采访。他说,造成这样的后果,一是经验不足造成的,二是存在侥幸心理。 氯气罐中不全是剩残液泄漏后氯气罐被深埋 在记者得到的那份说明材料中称氯气泄漏是因为“对空罐残留氯气的排放”。而记者调查的结果却与此说法不同。 造纸厂生产期间,张宝君是厂长。他证实:“我厂生产后期,由于原造纸工业公司欠电业局电费,使厂子被拉闸停电,不能生产。当时从四平拉来7罐氯气,生产期间用了5罐半,还剩1罐半。”张宝君说是7个罐,这一点和材料上所说的6个罐不一致。 老工人刘锡礼说,氯气罐中不全是剩残液,也有满的。 王明山是造纸厂氯气操作工,他说,一个装满氯气的罐重750公斤,气重400公斤,氯气有剧毒,每立方米空气中含0.02克就能致死。 材料上说,11月8日晚,氯气残液发生泄漏后,殷宏光和金平侠在现场处理。他们找了几个人想把大罐埋进土里,但那些人刚铲了几锹土就被熏得呕吐不止。后来,殷宏光雇了台铲车将罐深埋。 殷宏光说,他和金平侠当晚是在厂里住的,但谁都没中毒。 附近的一位居民说,当晚半夜铲车的声音把他惊醒,他起来后看到殷宏光戴口罩指挥着几人干活儿,当时他的眼睛被辣得睁不开,但没人组织附近居民疏散。 另一位居民告诉记者,雇来的埋罐人一个叫薛大华,还有个姓曹的是开拖拉机的,就是他把罐拉到河滩放的气,他们俩中毒最重。记者与这两个人联系,没找到薛大华本人,据薛的母亲说,他去西丰县打工了,现在他干不了重活儿。曹则对记者说:“只有‘公家’找我才会开口。” 中毒羊倌得到几千元赔偿签署“保证书”保证缄口 双辽市造纸工业公司的汇报材料中称,“第一现场”只有放羊的徐姓父子两人。而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徐江父子当时是到河边捡柴的,真正深受氯气之害的放羊人另有其人。 10月25日11时许,记者终于找到了羊倌梁维国的家,他住在铁路机务段家属区附近。梁维国放羊还没回来,他儿子说,其父去年中毒后,身体和以前不一样,整夜地干咳。 梁维国回来后,讲述了当时可怕的一幕:2003年11月8日10时许,梁维国赶着羊群回家,路过西辽河大坝道口时,看见一台拖拉机停在河滩里,车上放着三四个罐,两个人把罐上的生锈铜阀砸掉,正把罐里的气往水里放。一股约20米宽的黄色烟带向他和羊群飘来,他被呛得咳嗽不止,羊也跟着打喷嚏。他知道这种气体有毒,就踉跄着把羊赶回家。往回走时他看到河坝捡柴的邻居徐江扶着树在喘粗气,徐江的儿子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他拨打了120,急救车将徐江父子送往医院。 梁维国十分气愤地说,这里的数百户居民距河滩仅有500米,他们胆子太大了。 梁维国因氯气中毒而住院治疗,第二天家中的一只羊就死了,等他出院已有7只羊死亡。2003年冬天他家20多只羊羔在产后没几天也都死了。梁维国说,住院后造纸厂负责人给他送来1000多元的医药费和死羊的赔偿2700元。梁维国中毒后浑身没有力气,不想为此打官司,他与造纸厂签了“保证书”,保证在获得赔偿的条件下不声张中毒的事。这份保证书已交到双辽市检察院。 “放毒”厂长被取保候审中毒居民等待政府出面 在氯气侵害的居民区采访时,一些受害人面无表情。该打麻将的打麻将,该看电视的看电视。还有的人向记者投来怀疑的目光,并质问:“你能解决问题吗?” 一居民说,大多数受害人现在保持沉默,有的是老职工碍于情面,有的不知氯气的毒害;更多人是怀着“怕”告状的心理。 王长清、刘丽杰一家为合法权益四处奔波,但却被有关部门称作“告状大王”。双辽市造纸工业公司在一份材料上称:“王长清此举目的就是想在企业改制中制造矛盾,煽动不明真相的人对政府施加压力而达到个人的目的。” 和王长清家境况一样,大多数受害者是下岗职工,他们年龄大,靠低保生活,到法院打官司,诉讼费交不上。无奈,他们只能到政府告状或越级上访。因为孩子还小,不知潜入身体的氯气对他们怎样,所以他们想请政府出面,找个地方检查一下氯气对人体伤害的程度。 双辽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任斌告诉记者,殷宏光、金平侠因涉嫌投放有毒物质罪,已被公安机关取保候审。双辽市检察院一位副检察长告诉记者,此案是检察院立案督办的,目前此案进入起诉阶段。该案主诉人说,案件没开庭审理,案情保密,不接受采访。该院一检察官透露,一公司副经理高英林也应被起诉,但考虑到他患脑血栓的实际情况,对他免予起诉。环保局调查一直没结果。 记者找到双辽市环保局副局长苗伟,他告诉记者:“去年知道这事后,是我带人去的造纸厂。当时听工厂负责人说,有人晚上放空氯气罐出了点味,就填土埋上了。附近一居民身体不适,已妥善解决。” 而记者问到氯气排放的“第一现场”时,他吃惊地问:“还有第一现场?”看到记者手里的材料,他连连说:“工厂没汇报呀。” 苗伟说,重大污染环境事故应在事故发生24小时内上报,并立即组织群众疏散,采取保护措施。 原来住在造纸厂家属区的一位中毒的居民说,氯气泄漏第三天,他和几位受害人去了环保局,副局长苗伟带3人开车去了造纸厂。但这位居民坐出租车赶回家时,环保局的调查却早早结束了。 受害者之一的赵金华家住在造纸厂家属区,她当时看到环保局来人“夹着本在厂里转了一圈”,听了厂领导汇报后,也没到居民那儿了解情况,就匆匆走了。 环保局工作人员走后,几名受害者就等待结果,一直等到现在。 2004年5月初,双辽市原市委书记接到氯气中毒者反映的情况,曾想组织调查,但因其工作调动,此事搁浅。 5月18日,刘丽杰等人到省政府反映“氯气中毒,留下后遗症”一事。双辽市一位副市长将她领了回去,并说“回去再处理”。回去之后,这名副市长便让双辽市检察院立案调查。 据悉,此案已引起双辽市委、市政府的充分重视,政府认为要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但居民们却说:“我们交不起诉讼费,打不起官司。”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政府解决上。 这起轰动一时的氯气中毒案最终结果如何,我们拭目以待。杨拓 张秋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