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为何猝死学校操场(图)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1月13日04:06 北京青年报

王凯与同学们在一起（右一为王凯）王凯的母亲悲痛至极

　　一周前，湖南省桃江县马迹塘镇王家村中学的初三年级66班学生王凯，因违反班规被罚跑而猝死于学校操场。

　　由于家长拒绝尸检，罚跑是不是导致王凯猝死的关键原因已经无从证实。但是，王凯之死却暴露出一个令人无法回避的事实：虽然教育部门一再明令禁止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但是，在各级教育部门、学校、老师层层要求与承诺的屏蔽下，班规约定可能成为变相体罚的防空洞。

　　少年违纪被罚跑步两圈半后猝死操场

　　11月5日接到新闻热线电话，记者们从长沙出发，虽然只有150多公里的路程，但一半以上是崎岖山道，4个小时后，记者终于到达王家村。

　　王凯的死，在当地几乎是家喻户晓，听说记者要去采访，立刻就有人主动带路。

　　记者首先来到王家村中学，只见校内所有的房舍都显得破败不堪，无论是教学楼、教工宿舍，还是办公楼，除了墙壁陈旧外，触目之处都是残缺的门窗，校园中间的田径场上，三分之二的地方是一个小球场，这个球场，大约也只是标准篮球场的三分之二左右。听说王凯当天就是在这个球场上被罚跑圈，记者尽量走最大圈也不到90步。

　　校长肖志高见状告诉记者，一圈只有80多米。

　　肖校长说，11月3日，王凯因违反课堂纪律被罚跑，在学校小小的操场刚刚跑了两圈半时，突然倒地。

　　王凯倒下的时候，肖校长刚刚走下办公楼，准备骑自行车回家。他看到66班的班主任王进冬老师站在操场边的教室门口。他们几乎同时赶到王凯身边，焦急地呼喊他，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4名老师和一些学生们轮流抬着他到校外200多米处的村诊所，医生听了一下心跳就叫他们赶快送医院。

　　这时66班的班长已经将王凯的母亲喊来，他们一起坐着校车往县三医院赶。赶到后，早就接到校长电话的医生们立即实施抢救，但王凯已经死亡。

　　家长激愤喊打老师学校给予人道赔偿

　　6日，在桃江县三医院，当日当班的护士出示了王凯当时呈直线的心电图。正在外地的当班医生汤先生在电话里告诉记者，当时患者的母亲很着急，说儿子以前得急病也是在三医院抢救过来的，这一次也要求医生把儿子救过来。但他解释说，根据当时的情况，只能怀疑是心脏问题导致猝死，如果死者家属同意做尸检，法医鉴定应该能够查明真相。

　　根据肖校长的介绍，得知“孩子没救了”，已经赶往医院的王家亲属们很激动，喊叫着要打校长、打班主任，为了避免激发矛盾，只好由其他老师在现场安抚家属，他和班主任老师暂时回避一下。肖校长说，当时他有些狼狈，“我在从另一扇门逃走时还摔了一跤。”

　　肖志高认为，事情发生后，他们的处置是很及时的。他说，“出发去三医院时，我打电话要他们准备急救，到了以后我又给马迹塘镇中心联校的校长汇报了情况。根据电话记录，准确时间是23分钟。”

　　但是，孩子的死让家长无法接受，虽然县教育局等各有关部门都赶到医院安抚劝慰，亲属们还是将孩子的尸体抬到了学校，撬开学校铁门，将尸体停放在办公室的门口，并要求校长、班主任披麻戴孝。当晚，马迹塘镇的党政各有关领导以及司法所、公安等部门的同志纷纷赶到学校调解。

　　为不给学生们带来阴影，学校决定停课，直到问题解决。

　　从11月3日晚上10点一直调解到4日凌晨6点，最后达成了调解协议。协议规定，校方负责办理保险赔偿及人道主义补偿王石平(王凯的父亲)现金共计3.8万元(含一切费用)，并在11月4日下午5点前付清。11月4日下午，学校经过多方拼凑终于将3.8万元交给了其亲属。

　　但事件并未就此了结，就在赔偿款交清的当晚，又有十多人冲到学校的猪舍，要强行抢走学校的猪，说要杀头猪办丧事。

　　校长肖志高与当时在学校的老师一道，“拼死”抢夺。虽然那帮人连续哄抢了四次，均被老师夺回，冲突中部分老师身受轻伤。

　　肖志高说：“这些人虽然是王家村的，但不一定是死者的亲属，我们也不是舍不得一头猪，这是尊严问题！出于道义，我们给了人道主义抚慰金，学校也存在一定的问题，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王凯猝死，由于他父母不接受校方的要求，坚决不做法医尸检，校方到底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并没有定论，达成了协议之后还这样，只要事情发生在学校，我们就能任人欺负吗？”

　　家长拒不同意尸检死因成为不解谜团

　　5日下午，记者前往王凯家。

　　走过一条长长的泥泞田间小道，终于看到了王凯家低矮的小屋。他的母亲站在门前，他的姐姐和一位村民扶着她。她呼天抢地地向记者哭诉，“我的孩子死得好冤啊，记者要为我们伸冤呀！”

　　她哽咽着向记者哭诉，“我们家穷，没有交齐学费和粮食费，狠心的教师好几天都不让他上学了，那天中午，王凯都把饭打到碗里了，他的班主任走过来，夺下他的碗，说不交钱就要停餐。我可怜的孩子一天没吃饭，怎么能够跑圈？”

　　还说，看他们跑圈的副班长向老师汇报说王凯没吃饭不行了，他的班主任竟然说不要管他，一定要跑完。

　　王凯的姐姐也说，“我答应12日发了工资就回家给弟弟交清欠费。我可怜的弟弟，竟然没有等到这一天！”

　　当记者再次来到学校时，校方坚决否认了这一说法，出具了11月2日王凯母亲已经交清一切费用的收款收据。肖志高说，“学校怎么可能停学生的餐呢？王凯父母的痛苦我们很理解，死了学生我也很痛苦，但是妖魔化学校、妖魔化老师对谁也没有好处呀。”

　　由于放假外出，或者是因为一些心理因素而有意回避，王凯的同班同学很难找。扑了好几次空之后，记者终于在6日下午采访了王凯班的班长、当时看守他们跑步的副班长以及和王凯同时受罚的同学王颖辉。当地派出所也向记者提供了一些同学、老师回忆情况的笔录材料。根据他们的回忆，王凯当天吃了饭，学校没有停他的餐。他们当时受罚时有两种选择，一是扣一分跑10圈，另外也可以抄写已经学过的英语单词。王颖辉解释他们当时的选择说，“我们觉得跑圈快一些。”

　　为了破解谜团，记者再一次来到王凯家。他的母亲却说，“学校不可能停他的餐，我们交了钱。”当记者问他是否有收据时，她竟然找出来给记者看。

　　为什么前后矛盾？她说，“我是听别人说的。”她的邻居们说，她这是痛苦得“神经有毛病了”，头天晚上还跑到门外的坪里睡。

　　当记者问她王凯以前有没有发过病时，她还是否认，王凯的姐姐在旁边说，“我弟弟身体很好，从来没有得过病。”

　　她还告诉记者，当天上午，湖南省教育厅的领导来看望过他们全家，她觉得这些领导很好、很关心他们。

　　问为什么不同意尸检，王母痛哭道：“孩子都没了，怎么能还让他挨一刀呢？”

　　谈起这起家校矛盾的前前后后，肖校长说，“我们能够体谅一个贫穷家庭在失去儿子之后的悲痛，我也很悲痛。在目前情况下，我们无法去指责死者亲属的发泄方式，也许将来相关的法律法规进一步健全后，当这样的问题发生时，家校双方能够依照法规理智地处理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学校只能处于被动承受的地位。当然，学生因为受班规处罚出事，学校和老师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但是，如果孩子真的有病，家长能够在孩子入学时就与学校沟通，或许也能避免悲剧的发生。现在，连尸检也没做，双方又已经达成了相关协议，我们只能希望孩子的家长能够克制一些。”

　　湖南省教育厅一位正在调查此事的有关负责人员介绍，“孩子的死因很复杂，学校反映说当天他的母亲因为他打电子游戏、打桌球的事找班主任老师，当着老师的面批评他。这是否也对他造成一定的心理影响呢？按常规，一个那么小的球场，如果是一个身心健康的15岁少年的话，怎么可能跑两三圈就死了呢？”

　　也许，王凯的死因从此成了无解之谜，只留下那成了导火索的班规，令学校和班主任老师痛悔无比。

　　变相体罚酿成惨祸学校反思管理方法

　　6日中午，当时督促同学履行班规惩罚的66班副班长王艳桃来到学校，将那本违规记录本拿给记者看。这个“66班课堂纪律情况记录”的封面写着老师的谆谆教诲：“要学好，纪律是保障”。里面的第一页是“与老师顶嘴扣2分”、“上课讲小话扣1分”之类的细则，后面是班干部记录的部分扣分情况，11月3日的记载中只有王凯违反课堂纪律扣1分的记载，没有原因。王艳桃解释说，记录分散在其他班干部手中，他的那本上记录的是结果汇总，一般没有具体原因。

　　王艳桃说：“王凯因违反课堂纪律，被罚扣了一分，我们班规定，谁要是违反了纪律，就扣分，扣一分，就罚跑了10圈。罚跑既可以表示惩罚，也可以锻炼身体。所以我们班就定了这个么个规定，这是我们的班规。其他班上也有班规，有的是罚抄单词，有的是罚爬楼梯。”

　　班主任老师王进冬表示，“这个班规由班干部们商量好后，我也默认了。认为同学们都能够承受，又可以锻炼身体。”

　　当这个并不严厉的班规引发了严重后果后，所有人都开始了反思。那天与王凯一起接受班规处罚的王颖辉说，“受处罚跑几十个圈，和上体育课跑几百上千米还是不同的。因为别人都知道我们是不守纪律受罚，心里肯定不好受，跑起来好像难一些了。”他还说，“违反了纪律受点处罚，当然对我们约束自己有些好处，但，最好不要搞体罚。”无论是班长王催璀，还是副班长王艳桃，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都说，“这应该是一种体罚。”

　　今年刚参加工作的杨眉说：“这件事会对我们今后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影响，对调皮的学生今后还要不要管，如何去管，还要不要处罚，我们也不知道了。”在他宿舍的墙上，贴着《王家村中学老师工作职责》，其中的第二条就写着：“严禁体罚和变相体罚，所造成后果由该教师全部负责，影响恶劣的(有家长吵闹到学校)在评优、评先、晋级中一票否决。”

　　桃江县教育局局长王楚奇说，“学校让学生自治，并制定了一些班规，这样的管理有积极的一面。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在反思中也发现了这样的方式有不足之处。初中生毕竟还是未成年人，他们的自治方案与办法，最好还是在老师的监督之下，也不能违反相关的法律规定。”

　　作者：刘非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