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宁中国经济不需着陆

　　信报主笔范时勇/文 信报记者张秀良

　　上周以来，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教授在重庆掀起了一场“宏观经济”的风暴，其所到之处，受到商家和业界人士近乎 疯狂的“围攻”。追捧者明确希望从经济学家高深的理论中寻找一些可以“一招致胜”的法宝。

　　11月14日上午，信报记者陪同厉教授考察了江北“明瑜恒康商业步行街”项目，在得知这里是规划中的西南地区 最大的农产品物流园区时，厉教授忠告项目业主，“开发商不等于建筑商，一个有远见的开发商，除了开发新的项目，还应有 经营性物业。”他强调，商业步行街永远是会升值、会赚钱的，因此，为了获取其升值利润，经营性物业应尽量不卖。

　　只有住房

　　能带动内需

　　时代信报：作为中西部的连接点，重庆应该怎么定位？

　　厉以宁：对重庆的具体情况我不是很了解，但是从全国宏观经济的角度讲，我觉得重庆有三个区位优势：第一，重庆 是东西部的连接点；第二，重庆是西南出海大通道的起点；第三，重庆是向西部、向西北辐射的起点。因此，对重庆的建设， 应该立足于这三点区位优势之上。

　　时代信报：如何看待“软着陆”？

　　厉以宁：软着陆是航天科学的用语——当登月器在月球上着陆的时候，必须徐徐下降，以免与月球相撞。现在，新闻 记者们用它来解释经济运行中低通胀伴随高增长的现象，那只是一种比喻而已，经济学教科书里面从来没有这个概念。

　　现在有人提出一种观点，中国经济是否一定要着陆呢？假如把经济比作一个起飞过程，那到达终点(实现现代化)才 能着陆。在中途遇到了雷区，也可以避开雷区，绕道飞行，为什么要着陆呢？着陆以后的又一次起飞，需要又一次冲刺，这个 过程有必要吗？

　　时代信报：您怎么看目前内需不足的状况？

　　厉以宁：这个要根据收入的不同情况分别看待。从低收入者的角度讲，因为其收入低，购买力不足，有效需求也就不 足；中等收入者的需求不足是受到当前种种因素的影响，有后顾之忧，如下岗问题、医疗问题、子女教育问题、养老问题等等 ，这些问题不切实地解决，在可买可不买的情况下，中等收入者会谨慎消费；而高收入者该买的都买了，钱往哪里花？鼓励到 国外旅游扩大的是国外的需求，而不能扩大内需。

　　所以在目前的情况下，能够真正带动消费的，是住房的建设。中国的需求不足，从长远来说，是中国的投资与消费的 比例不平衡。

　　经济增长

　　质量更重要

　　时代信报：近年来，我国一直保持着比较高的经济增长率，但是，有人认为这是以资源消耗和环境损害为代价的，您 怎么看待这种说法？

　　厉以宁：近年来，我国一直保持了9%左右的经济增长率，这对于中国经济来说，应该是正常而且必要的，只有GD P上去了，我们才能保证就业的问题。

　　但是，经济增长的质量比经济增长本身更重要。

　　经济增长的质量一般有三个指标衡量。其一是资源消耗率，就是指单位产值消耗的资源量。产值增加以后，如果资源 的消耗增加了，表示经济增长的质量下降了；相反则表示经济增长的质量提高了。

　　第二个指标是环境受损害的程度。任何增长都要损害环境，因为要排放废气、废水等等。如果环境的污染加大，就表 示经济增长的质量下降了。所以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一定要尽可能减少对环境的损害。

　　第三个指标是自主知识产权的掌握程度。我国以前搞工业化的过程中，大量的是来料加工、外资建厂，这在当时具有 价值，但从长远来说是不行的，虽然增加了当地的就业和财政收入，但是利润是人家的。更重要的是，生产过程中消耗的能源 却是国内的，并且把污染留在了国内。由于我们没有自主的知识产权，这是一种低水平的世界工厂。

　　我们要走向高水平的世界工厂，就必须有自主的知识产权。在经济的大风大浪来临时，只会躲是不行的，躲得比人快 也是不行的，关键是要有自己过硬的本领和绝招，要有自己的自主知识产权。

　　从这几个指标的变化可以看出，经济增长虽然重要，但经济增长的质量更重要。

　　时代信报：那么，如何解决经济增长的质量问题？

　　厉以宁：经济增长质量三个指标，资源消耗率的降低、环境受损害程度的减少、自主知识产权掌握程度的提高都关系 到一个问题：增加投资。不增加投资更新设备，资源消耗率能降低吗？旧的设备当然消耗大量的资源，旧设备就必然引起严重 的污染。投资、开发、技术创新、拥有自主知识产权，这是中国企业的出路。投资并不是坏事，关键是投资的结构。

　　房地产业不存在泡沫

　　时代信报：很多专家认为，目前，中国的房地产是严重的泡沫经济，您怎么认为？

　　厉以宁：这种观点不符合事实。首先我们要把泡沫经济和经济的泡沫区分开来。经济中存在泡沫是难免的，经济总是 在泡沫多泡沫少中前进的，但是这并不等于泡沫经济。

　　同样，中国的房地产中存在泡沫，但并不是泡沫经济。

　　时代信报：您怎么解释前段时间全国性的房价爆涨？

　　厉以宁：房价的上涨是难免的，这是供求关系决定的。

　　首先，从需求方面看，导致房价上升的，有三个因素：其一，居民有改善生活的能力和愿望；其二，城市拆迁的需要 。城市在不断地建设，包括修路、旧城改造等，都有大量的居民拆迁需要购置新房；第三，购房保值。从去年四季度开始，物 价在逐步上升，但银行的利率却一直处于低水平，居民存钱实际是负利率。居民的钱怎么才能保值？存银行是负利率，买股票 有套牢的风险，放在家里又不安全，于是投资房产最安全。

　　其次，从供给的方面讲，房价上升也是三个因素造成的：第一，地价上升；第二是上游产品价格上升。从去年开始， 钢材、水泥、河沙、碎石等建筑材料，几乎都涨价100%左右，导致下游产品住房的成本提高，价格也随之提高；第三，现 在建房与过去建房相比，对质量和环境的要求提高了，成本也就提高了。

　　时代信报：有没有办法缓解这种房价上升的趋势？

　　厉以宁：从宏观角度讲，应该从供给的源头上想办法。其中一个办法是利用土地的调节功能。土地是调节房地产价格 的重要因素，房价上升时，多批一些土地；房价下降时，少批土地甚至不批土地。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提高利率，其用意在于抑 制上游产品价格的上涨。利率不提高，会加大对上游产品投机性的购买，由于利率是负的，很多企业贷款超正常地储备原料， 经济学上的另一种说法叫“囤积”。

　　城乡二元结构体制不合理

　　时代信报：虽然改革开放20多年了，但中国的广大农村仍然处在一个相对落后的阶段，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城乡 发展极不平衡的现状？

　　厉以宁：中国最大的问题是“三农”问题，而造成这些问题的根源在于城乡二元体制的不合理。

　　城乡二元结构古已有之。在古代，这种二元结构没有形成一种隔绝体系，城市和农村之间可以相互流动。但是，计划 经济时代，特别是1958年以后，城乡户口成了两种户口，二元结构体制成了城乡间相互隔绝的屏障，城里人可以随便到农 村，而农民却不能随便到城市，这是极不公平的，造成生产要素不能合理流动。生产要素不流动，引发了今天农村的大问题。 目前，国家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在中共十六届三中全会的文件中明确提出，要逐步改变农村二元结构体制，提高农民收入。

　　中国的农村，是全世界最大的“金矿”，这里有9亿农民，2-3亿农户。只要农民的收入提高了，农民的购买力增 加了，将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市场！

　　时代信报：那么怎样才能提高农民的收入？

　　厉以宁：提高农民收入要分开来看，首先是全国大概3000多万最穷的农民，他们大多居住在高山上，自然条件差 ，因此，只有将他们迁移、异地开发。

　　其次，现在农村中出现一种新的情况，农民开始自发地组织专业协会，如养牛协会、种花协会、马铃薯协会、苹果协 会等，这是适应目前农村定单农业需要的一种新的形式。很多农村都在实行公司+农户的生产形式，农民根据公司下的定单以 及规定的质量标准发展生产。但是，单户的农民相对于公司就是弱势群体，于是农民组织起来，以专业协会与公司打交道，同 时协会也可以指导农民进行科学的生产。

　　除了组织协会，中国农村还要走规模经济的道路。农业现代化一定要建立在规模经济的基础之上，让产、供、销连成 一体。

　　前不久，全国人大通过了一项《农村土地承包法》。承包法规定，在承包制的基础上，在农民自愿的基础上，土地使 用权可以合理流转，流转的方式有五种：转包、交换、出租、转让、入股。

　　为了使农民提高收入，一定要鼓励民工继续外出。民工外出以后，就会自觉计划生育；并且，打工仔积储一定资本以 后，很多都会回家创业。昨天的打工仔就是今天的创业者，今天的打工仔又何尝不是明天的创业者！

　　就业是靠就业扩大的

　　时代信报：国有企业实行产权制度改革以来，大量的工人下岗，加重了我国的就业压力，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局面？

　　厉以宁：分析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明白经济学的三个基本原理。其中之一，就业是靠就业扩大的。一批人就业，就有 收入，收入要花掉，就会带动另外的人就业；另外的人就业，也要花掉收入，又会带动一批人就业，如此类推，这在经济学上 叫做“乘数效应”。减员增效从宏观来说，是根本错误的。

　　在裁员问题上，全世界有两种模式：一是瑞典模式，谁进厂时间最短就裁谁，除非有特殊贡献。道理很简单，进厂时 间最短，对企业的贡献就最少。二是美国模式，谁工资最高就裁谁。美国是一个重效益的国家，你的工资高，就要为企业创造 更多的利润，否则就有被裁掉的危险。最不好的裁员模式在我国：谁年纪大就裁谁。既不符合瑞典模式，也不符合美国模式。

　　同样的道理，经济学还有两个基本原理：富裕是靠富裕带动的；繁荣是靠繁荣支撑的。

　　提高利率有利有弊

　　时代信报：前不久我国银行10年来第一次提高利率，但提高后银行存款仍然是负利率，为什么宏观调控不一次到位 ？

　　厉以宁：这是宏观调控的策略问题，各国通过利率手段调节都不是一次到位。这次我国提高利率也没有一次到位，有 一种稳定人心的作用。因为，政府的宏观调控不能单纯以行政的手段，而是以经济的手段。第一次调整以后，必然会产生一定 的影响，如果物价因此下降了，那说明调控到位了；如果物价继续保持高水平，那说明调控的力度不够，还需要继续调整。这 样逐步调整，对社会的震动性比较小。

　　时代信报：提高利率对房地产业有何深刻的影响？

　　厉以宁：宏观调控、提高利率对房地产业有利有弊，是双重影响。不利的一面，利率调整，在短期内会影响居民的购 房需求，因为贷款购房时，居民的负债加重了，所以一定时期内居民可能取消购房的计划。但是，由于利率调整没有一步到位 ，还有一定的空间，当人们渐渐感觉到这种空间时，这种不利影响就显得很有限。如果通过利率的调整，生产资料的价格平稳 下降，不利影响就变成了有利的影响。

　　提高利率对房地产有利的影响是，上游产品的价格可以趋向平稳，这样，房地产市场就有一个稳定的预期，从而有利 于房地产业的长远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