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平
前天，《中国青年报》报道，权威刑法专家透露：最高法院已决定收回死刑核准权。昨天，这则消息同时出现在全国各地媒体上。我在网上做了一个简单的统计，至少有40家报纸转发。网络、电视和电台的转登转播想必也为数不少。无一例外地，所有的报道都转自《中国青年报》，有部分媒体还配发了评论。
这篇报道的原文中将消息源也说得非常明确，那就是“11月15日，在中国政法大学举行的刑事诉讼法修改前瞻研讨会上，我国刑法领域的权威专家、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陈瑞华向记者透露”。
但是没有一家媒体在刊发这个消息之前找陈教授核实过，除了我所工作的这家报纸。一个编辑判断说，在中国，这样一个重大消息不会由一位学者来首先发布，于是他拨通了电话，发现陈教授正在生气：“这是一个假消息！”据陈教授说，死刑核准权的收回仅仅是有希望而已。
一则“假消息”何以广为传播？这一事件值得思考。至少它所附带的两个方面的信息可以讨论。
其一是假消息背后的真实民情。
前不久我在这个专栏里查证了媒体同样广泛而热烈地对“上海市居住证暂行规定”的一个误报，莫须有地指责这个新规定强制到沪3天以上的外来境内人员办理临时居住证。同时我写道：“在浮躁的背后，还有一种集体无意识：大城市限制、歧视外来人员的政策并未松动，甚至有增无减。”同样地，我也要说，在这个假消息不胫而走的背后，也有一种集体无意识，即认为最高法院收回死刑核准权理所当然。
关于最高法院应该收回1983年因为“严打”需要而下放给各省级高院的死刑核准权，年初以来成为新闻热点，无论从保护公民人权的一般性原则，还是从我国现行《宪法》、《刑事诉讼法》及《刑法》的相关规定，也无论是法学界还是司法界，都高度一致地赞同。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陈兴良在10月份的一个讨论会上说：“这是一个谁都知道的常识问题，已经没有争论的必要。”最高法院院长肖扬甚至也说了，最高人民法院正在考虑收回死刑核准权。那么这实际上是一个司法系统有法不依的问题，也就是一个人大怎样监督司法的问题。因此媒体对于“已经决定收回”大抵认为是水到渠成。
主观上信以为真是媒体误报的一个通常原因，中外皆然。例如在美国大选期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大牌主播丹·拉瑟在没有核实消息来源的情况下就质疑布什越战兵役记录，就是出于主观上反对布什的想当然，最后不得不公开道歉。但像中国媒体这样大规模地报道同一个不实新闻、连举手之劳的核实工作都不做的现象还是令人惊讶。如上所述，这种情况并非个别，实难原谅。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个信息。
由于国情特殊，对于一些重大新闻，中国媒体习惯于统一发稿，不以雷同为忌讳，并将此习惯带到非重大新闻中。再则，由于驻外记者的种种不便，媒体习惯于从网络抄袭国际新闻，不以照搬为不妥，并将此习惯带到国内新闻中，乃至对身边的消息也可能放弃基本的核实功课，比如在这个新闻中只需要一个电话，而在上海居住证的新闻中只需要上网查找一下规定原文。
就我在国外的见闻，新闻机构也同样使用其他媒体的消息源，但他们习惯于努力核实，对于方便联系当事人的新闻一定会有自己的采访。通讯社发挥着这样的功能，所以它们的报道会原文出现在媒体上，但是报纸完全照搬邻居消息的时候比较少见。
错误大家都会犯，而区别就在于，无论正确还是错误，我们都步调一致，而他们却各不相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