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芦山林场被低价转让给民营企业后遭滥伐

　　一家民营企业以300万元吞并了价值数千万元的29000亩林场。

　　1400亩天然林转瞬间被砍伐一空，林场老职工泪洒伐木场。

　　四川芦山林场是熊猫、金丝猴等珍稀动物的栖息地。

　　上周，有读者向本报记者报料，四川省芦山县国营林场在被低价转让给一家民营企业后，遭到了大肆砍伐。

　　2004年11月13日，记者赶至四川省芦山县，在林场职工的带领下，经过四个多小时的爬山涉水，来到了芦山县国营林场。在赶往罗纯岗工区砍伐现场的沿途，看到几百根被砍林木散乱堆放在道路两边的森林中。被砍伐的树桩明显露在地表外，大的直径有50厘米，小的有20余厘米。这些树是60年代种植的柳松。

　　在光线昏暗的茂密森林里穿越二个多小时，眼前突现的情景使记者心绪沉闷，岗上近百亩的林地被砍成光秃一片。只有杂草在风中瑟瑟，“这是宝桐公司上山后的第一个砍伐现场。”林场职工陈永清说，“被砍的林木和树桩已被他们推到了山间的一条沟壑里。”说着，他眼眶红了。他在林场工作了20多年，几乎天天都要上山，这些树就象他的兄弟一样，现在却只能看着他们的尸体。

　　就在这条长约百米的沟壑里，记者看到被埋在下边的树根和树桩，大的直径约50厘米，密麻交织着已无法统计。再往上走半个小时的路程，牛栏坪的砍伐面积更大，“这里有600多亩天然森林被无情砍伐。”林场职工说。整个林地上没有补种的树苗，覆盖在地面的残枝枯叶开始腐烂，裸露在荒坡上的树桩在证明着这片森林当初的繁茂。

　　从合作到买断：宝桐得寸进尺

　　2002年4月，四川省芦山县宝桐实业有限公司准备寻租山场(荒山)种植中药材。

　　芦山县林业局天保办副主任张剑平将此事告诉了国营林场场长廖才平，建议林场与宝桐公司合作，廖才平拒绝了此事，因为“国营林场没有荒山。”

　　张剑平要求廖才平再想想办法，并批评他“经营思维不开放，太保守”。

　　几天过后，没有得到答复的张剑平又找到林场，声称药材可实行林下种植，而林场的人工林适用。

　　这时一个消息加深了林场的顾虑：这家宝桐公司前不久在芦山县龙门乡种植中药材时破坏天然林，被村民举报后遭四川省林业厅处罚，并废除了合同。因此林场对于合作一事没有表态。

　　一个月后，张剑平再次找到林场场长廖才平，要求他与宝桐公司法人代表袁廷旭面议合作一事。他们在袁的私车上见了面。

　　据林场的职工介绍，廖才平向袁廷旭介绍了林场罗纯岗工区12000亩林区情况后，袁当即向廖表态，“我愿用1 00万把12000亩买下来”。

　　林场属国有资产，是全场职工的心血和生计来源。廖才平当即回拒了袁廷旭的要求，但同意与宝桐公司合作开发林场，林场继续林木经营，宝桐公司在林下进行药材种植，条件是宝桐公司修建一条林区公路，帮助林场提高经营质量。

　　初定合作意向后，双方就一起上山到林场实地查看。

　　没隔几天，林业局再次通知林场，县委书记刘十庆(现任四川省眉山市组织部长)、林业局长赵昌林(现任芦山县副县长)，将要陪同袁廷旭上山看林场。廖才平和部分职工又与他们上了山。

　　这时，林场职工对县委县政府重视招商引资工作有了切身体会，“以往很多县领导和林业局长干完了一届都没到过林场。这次亲自陪同投资商徒步上山，合作肯定有谱。”

　　三天后，林业局安排廖才平和一名副局长到雅安去和宝桐公司谈合同细节。

　　谈判桌上，廖才平代表林场职工坚持了当初的意见，林木资源是国家的，其性质不能改变，双方只能合作，宝桐公司搞林下药材种植，林场前期不收任何费用。但要完建一条林区公路。

　　这时，宝桐公司总经理袁廷旭态度实现转变，“搞合作不来，要干，宝桐公司就要把林场买断。”

　　“买断不行，林场职工肯定通不过。”双方就合作与转让各执已见。当时就有人点拨廖才平，“职工同意与否无所谓，只要转让协议一签，谁还敢去闹事。”最后廖才平起身退出了谈判。

　　回到林场，廖才平向职工们说明了宝桐公司的意见，遭到全场职工的一致反对。

　　长官压阵：霸王合同快速通过

　　然而，事实的发展，却已不是林场职工所能预想和掌控得了的。

　　相隔几天，县林业局通知林场，说县委县政府要招商引资，已经研究决定，把国营林场的罗纯岗、转竹坪两个工区( 共29000亩)经营权整体转让给宝桐公司。林场需尽快把债权债务和养老保险如实核算后报交县林业局，同时草拟一份转让合同。

　　这个突然的消息，在林场引起激烈反弹，“林场凝聚了我们近三代人的心血汗水，不开职工大会，政府就单方面强行作出转让决定，我们的声音和意愿得到尊重了吗？”林场职工说，“难怪领导热衷此事，前催后赶不到一个月。”

　　为了稳定职工情绪，达成转让谅解，林业局领导到林场举行了职工座谈会，宣布了县政府招商引资政策，要求林场职工支持政府决策。但职工们愿意凑钱以和宝桐公司同样的价格买下林场，要求政府取消转让决定。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到互拍桌面，最后在争吵中各自散去。

　　有关领导临走前示意林场领导，转让合同不要写了，所有材料和文件林业局整好后，林场盖个章就行了。

　　“这时，我们已感觉到这个转让事实已不可逆转，转让的后面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压力在助推”。林场职工说。

　　事实确如所料。2002年6月19日，林业局叫廖才平携林场公章到局里，但没说具体事由，这时，副县长杨国先、李进中和宝桐公司的人早已在等候着他。

　　到林业局刚落坐，有领导就说：“今天的转让就不再开职工大会，也不搞签字仪式，你来就代表林场签字盖章吧。”

　　廖签了字。不过林场职工表示理解：“廖场长也是迫于压力，那么多领导在场，叫你签，你能不签吗？”

　　就这样，一份没有征得林场职工同意的“转让合同”产生了法律效力。在这份不是自拟的合同中，芦山县国营林场却 “自愿”将林场的罗纯岗工区1.2万亩和转竹坪工区1.7万亩的林地使用权和林木所有权有附属设施转让给芦山县宝桐实业有限公司，期限70年。

　　转让费分为：宝桐公司一次性支付现金40万元，后续费用包括林场现有14名在册职工在2010年天保工程结束后到退休前的工资；林场现有16名退休职工的生活补贴，(每人每月150元。预算人均80岁。)林场伤亡职工家属和政策供养人费生活补贴。天保工程期间，宝桐公司雇用林场6名职工，至2010年天保工程完成后的补贴。共计290.3万元。

　　记者在当地工商部门的注册登记发现，宝桐实业有限公司注册时间为2002年1月29日，注册资金仅50万元，其中四川宝桐中药材生产有限公司占有股本的35%。其他三方为自然人股东。主要从事种植，生产加工，经营销售中药材。

　　转让手续：

　　先上车后买票

　　合同签订之后，芦山县国营林场职工虽然沮丧，却没有丧失意志。他们委托一些法律专业人士进行明查暗访，发现整个转让事件中最令人生疑的地方：转让价格并没有经过专业会计师事务所审计，而且很多转让手续都是合同签订以后才补办的，属于先上车后买票。

　　比如，在林场转让合同已签订后，转让之事还没有向雅安市林业局和四川省林业厅申请立项，更没有对整个林场进行森林资源评估。转让的若干细节似乎就是芦山县政府与宝桐公司私下谈妥的。

　　《四川省林业政策法规实用手册》作了明文规定，森林资源转让采取拍卖招标协议方式进行，但国有森林资源不得采取协议方式。

　　“他们也许感觉到了不妥，签了合同后第二天就开始补办相关手续”。林场职工说。

　　2002年6月20日，芦山县林业局向雅安市林业局申请立项。

　　雅安市林业局向四川省林业厅申请立项的时间为2002年6月21日。

　　2002年7月24日，四川省林业厅同意立项，此时，合同签订时间已过去35天。

　　2002年8月1日，四川省森林资源评估事务对林场进行资产评估。

　　不难看出，整个转让事件在法定程序上成了“倒置”。

　　而坚持质疑的职工们在《四川省林木和宜荒山荒地转让管理办法》中找到了宝桐的更大把柄。按照这个规定，林木和宜林荒山荒地转让价格，应以勘查结论和评估的价格作出协商议价的基础，双方议定的价格不得低于评估价的50%。

　　评估都没有出来，怎么转让价格就协议好了，这个价格又是按什么标准谈的？林场职工对那份8月份补发的《芦山县国营林场森林资产评估报告书》也疑窦丛生：“评估的人来芦山第二天就走了，而要把转让林场实地查看完，起码也要好几天，你能相信那份报告书的真实和权威吗？他们会不会去压低实际资产，来与已签订的290万元相衬？”

　　记者在该份评估报告书上看到，评估范围和对象是芦山县国营林场的罗纯岗和转竹坪二个工区，面积27060亩。 (还有2000亩为特种林，不在评估之列)。

　　报告显示：评估对象总资产300万元，其中林地资产145万元，林木资产235万元。

　　评估围绕签约价“做”？

　　对这个报告的权威性和准确性，芦山县林业局长宋永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给予了肯定。“这次转让在全省尚属首例，较为成功。在招商引资中，只有和投资商敲定了价格之后，才能做报告，你先做评估价，人家怎么受得了，谈都不会与你谈。 ”

　　按宋局长的解释，林场职工给了一个推理：“那就是说，国有资产评估围绕签订的转让价做，是招商引资的正常行为？”

　　到底林场有多少资产？根据1998年四川省林业学校出的《四川省雅安地区芦山县国有林场森林资源二类调查报告》。林场职工给记者算了一笔细帐：被转让的罗纯岗工区和转竹工区有4993亩人工林，从种植时间到签订合同之日，平均树龄在20年以上，成了近熟林。

　　按国家林业政策经营实践，林业资源较长，每亩林地可产木材15立方米，4993亩就应产木材74900立方米，按现市场价格每立方米350元计算，就有2600万元。而人工林国家都给予了砍伐指标，现在给罗纯岗，转竹坪每年有 1000立方米砍伐量。

　　同时，现在两个工区共有24000亩天然林，每亩木材蓄积7立方米，出材率就为84000立方米。按现有价格每立方米500元换算。总价值是4200万元。还有国家每年每亩3.5元的森林管护费，每年就有8.4万元。70年转让时限，可获国家补贴560万元。

　　林场职工认为，如果照林地租用费，以山荒地每平每亩一元计算，29000亩的租金，70年也是200万元。各种森林资源相加不会低于一个亿。

　　“资产相差之多是常人所不能接受的，宝桐公司通过什么方式得到林场，是要套取国家林业补贴或以后再高价转让，我们不管。但我们为国营林场资产的流失痛惜。”

　　参与评估的四川省森林资源资产评估事务所张宗秀给出了一些不同的解释：评估价是扣除税费，人工费后的净资产，不是会计学上说的毛利，肯定与职工的计算值有差距。整个评估中主要是按照芦山县林业局提供的资料进行核查。

　　但四川省林业厅一位熟知芦山县林场的专家对记者说，芦山国营林场的森林资源非常丰富，仅罗纯岗工区的人工林价值肯定也能上千万元。林场的整个转让过程于法理都有不妥之处。

　　芦山县财政局相关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他们没有参与林场资产评估。林场的转让程序肯定是不合法定程序的，“转让时应先做评估，再本着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向社会招标。”最初林业局在向财政局递交转让的报告时，县财政局没有确认。“后来县领导决定转让，作为下属职能部门，只能服从。” (特派记者 胡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