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长阳防护工程决策不当 造福工程成污水工程

　　“从河里飘来的恶臭味让人窒息。我们就像生活在一口大粪缸旁”

　　初冬时节，坐在自家客厅里，38岁的王振玉(化名)摆摆手，赶走一只蚊子。“都这个季节了，还到处飞着这种毒蚊子。”

　　对居住在湖北省长阳县津洋口镇的1.5万余名居民来说，他们刚刚度过了一年中最难熬

的季节。“夏天，楼道里，蚊子随手就能抓一把。一到傍晚，门窗根本不敢打开”，王振玉说，“有些蚊子模样怪异，以前从来没见过。有的人被叮咬后，伤处甚至化脓长疮”。

　　毒蚊子来自离王家30米开外的丹水河河口。河水浊黑，河面长满绿色的水葫芦。“从河里飘来的恶臭味让人窒息。我们就像生活在一口大粪缸旁边。”王振玉说。

　　这里曾是丹水河与泉溪河会合注入清江的入河口。丹水河是长江支流清江第一大支流，数万人依河而居，人畜饮水、灌溉用水皆取自河中，被称为长阳人的“母亲河”。

　　现在，水葫芦和毒蚊子几乎是河道里仅见的生物。

　　变化源自4年前“津洋口集镇大防护工程”的动工修建。

　　按照设计，工程需将原丹水河与泉溪河在到达会合点以前分别改道，同时将原入河口筑坝截断。

　　开工前，津洋口镇两万多居民在电视里看到长阳县副县长、工程指挥部指挥长向贤海大力宣讲该工程的好处。“他说这个工程不仅可以防止淹没更多的土地，还可以利用老河道造出800亩良田和100亩水面以安置移民。”津洋口村村民覃立志说。

　　2000年下半年，大防护工程初期工程基本完工，泉溪河与丹水河分别改道。两条支流原来注入清江之前的约1.5公里河道再无上游来水注入。将老河道与清江截断的清江拦水坝工程也开始发挥作用。

　　按规划设计方案，此时应将截断的丹水老河道里的河水抽排入清江，并在老河道上填土造田以安置居民。在津洋口居民的印象里，在清江拦水坝上修建的抽水站仅运转了一年即停止抽排水。

　　“一个原因是水泵运转的电费太高，听说一个月就要3000多元。更重要的是，老河道里有一家叫宏发纸业的造纸厂，日夜不停地向老河道里排污，根本抽排不过来。”村民李双庆说。

　　仅两年时间，原来被截断的丹水老河道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水草丛生、蚊虫肆虐的大污水潭。

　　农作物产量下降，村民吃水成难题，生猪中毒死亡

　　宏发纸业位于被截断的丹水河河口上游约800米处。记者在这里看到，两个排污管道正在往污水潭里排放污水。水面上泛起成片的白色泡沫，一股浓烈的恶臭味令人作呕。

　　自从工程基本完工，宏发纸业污水大量排入污水潭，周边农作物的产量急剧下降。

　　潘家忠家距离造纸厂仅100余米，在纸厂旁边有两亩多地。他告诉记者，污水潭里的有毒物质影响土质，而且无法取水浇地，使蔬菜产量下降约60%。“集市上人们只要听说蔬菜是这里产的，都担心其中含有毒素，不敢买。现在一亩地一年的收入不到400元，大约是以前的十分之一。”

　　以前，潘家忠一家人吃水只需到河里用木桶取即可。现在，津洋口村100多户村民以及长阳县化肥厂的1000多名职工不得不步行几里挑水吃。

　　从2000年开始，村民向德新家和周围村民家喂养的生猪死亡率突然大幅上升。至2003年，向家共死亡生猪16头。去年，60多户村民联合做了一次统计，3年来共死亡生猪231头。死亡前症状都是拉稀，有明显中毒迹象。

　　周边居民担心，这么大一个污水潭在旁边，会对他们的健康带来影响。

　　根据湖北省有关规定，水利工程淹没区不得发展造纸厂等污染型企业。津洋口镇数十位受害者曾多次逐级反映情况。国家、省、市三级环保部门先后作出批示或发出整改通知。“但宏发纸业只有过一次14天的停业。”村民向德新说。

　　向贤海对此的解释是，宏发纸业停业将影响250多名工人的生计，长阳县每年将损失100万元税收。

　　没有一个环保专家参与方案设计和审查，方案缺乏风险预见

　　工程业主单位湖北清江水电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感到窝火。清江公司下属高坝洲工程建设公司总经济师张桂初认为，是长阳县政府的不当决策和设计单位的不当设计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在长阳县政府一再要求下，我们勉强同意了现在的工程方案，多掏近2300万元，不料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水潭。”

　　初步设计方案显示，设计单位三峡勘测规划设计研究院注意到了丹水老河道被截断可能引发的污染问题。为此设计的解决方案是，宏发纸业污水经过处理后，经由一条专门的排污管直接排入清江。其他乡镇企业应加强处理污水，使其在符合国家规定的指标后，连同防护区内津洋口镇近两万居民的生活污水排入老河道，再经由水泵排入清江。

　　向贤海认为，造纸厂直通清江的排污管道一直没建起来是造成污染的重要原因。当时由于高坝洲已经截流，水位上升，管道无法架设。其次，设计时没想到水泵的运行费高，以致后来不得不停止运行。

　　向贤海承认，做设计方案时，指挥部和设计单位都没想到纸厂会造成这么大的污染。因为工程完工后，纸厂为加大产量，增加了一条生产线。污水潭周边又新建了两所学校，共有8000多名学生，整个集镇居民增加到近两万人，生活污水也加剧了丹水老河道的污染。

　　“我们后来才发现，排污管道建设费用和水泵运行费用未被列入概算，属漏项。”向贤海告诉记者，尽管初步设计方案为环保列出80万元经费，但全部用在了施工期间的环境治理上。

　　向贤海承认，在厚厚一本初步设计方案中，环境评估和环保设计只占了一页，而且仅仅是非常原则地提出了一些处理办法，具体如何操作语焉不详。方案对污水排放量突然加大这种风险缺乏预见。

　　他反思，导致设计方案过于简陋的原因有二。其一，当时无论业主、长阳县还是设计单位均缺乏足够的环保意识。参与方案设计和审查的全部是水利、地质和工程方面的专家，没有一个环保专家。

　　其二，由于必须赶在高坝洲水库蓄水前截流，整个工程的可行性论证和设计非常匆忙。可行性研究仅花了3个月时间，只能一边设计，一边施工，一边又修改设计，属典型的“三边工程”。

　　高坝洲建设公司一名技术人员曾发现了可能形成的污染问题，并于2000年向工程指挥部提出了改动方案。不过当时工程已经基本完工，他的建议在技术上已经不可行了。

　　曾任副县长的黄传喜估计，要重新治理污水潭至少需投入1000万元。

　　总投资4000多万元的工程是不是科学决策

　　1998年，长阳县政府向清江公司提出津洋口大防护工程方案。这与清江公司设想的“小防护方案”相抵触。“我们主张的方案可能会多淹没几百亩地，多搬迁几百个人，但工程连同移民补偿加起来概算也不到1700万元，比较经济。而长阳县政府主张的大防护方案概算则要多出500多万元。”张桂初说。

　　长阳县政府则认为，大防护方案既可减少被淹没的耕地，还可新造耕地。“长阳县为争取大防护方案，在论证中很多地方都夸大了该方案的好处。”张桂初说，这种现象在移民安置工程建设中非常普遍，地方政府都极力想把工程方案做大。只有把工程做大了，业主才能多掏钱，地方政府也才能在工程中捞到油水。

　　张桂初认为，设计单位之所以支持长阳县的方案，其中也有利益因素。“设计单位的设计费是按比例从概算中提取，当然也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概算越高越好。”

　　向贤海则称：“现方案实际替清江公司减少了赔偿成本。”他算了一笔账，按清江公司坚持的小防护方案，工程建设费用要少一些，但也因此增加了几百人的移民安置、几百亩淹没土地和农场、造纸厂以及预制板厂的赔偿等。“各种赔偿费用加起来将是一笔庞大的数字，其中仅一家纸厂就需清江公司赔偿3700万元。如果清江公司不算明白这笔账，是不会同意现在这个方案的。”向贤海认为。

　　该工程的可行性研究本应历时一年，但在向贤海的印象里，长阳县和设计单位为说服业主单位接受大防护方案就耗去了大部分时间。“最困难的就是从业主单位手里要出钱来。他们希望尽量压低成本，而我们希望尽可能多地争取到资金。”

　　在长阳县的极力争取下，清江公司勉强同意了大防护方案。最后确定的静态总投资(含物价因素)为3798.88万元。计入动态投资，工程完工时总共花费4073.88万元。

　　津洋口大防护工程实行的是“政府负责制、投资包干制”，俗称大包干。“作为业主，只要和地方政府、设计单位就初步设计方案达成一致，我们就只管掏钱。”张桂初说，具体组织施工和工程招投标等均由长阳县负责，最后完工时由湖北省有关部门验收。高坝洲建设公司作为业主单位代表参加了工程验收。

　　向贤海认为，既然初步设计方案由三家共同审查确定，业主单位和设计单位也参加了最后的验收，那么这两家单位都应为工程造成的遗留问题负责，而不是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