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时空：开颅戒毒术被叫停的真正原因

　　11月2日这一天，对广东三九脑科医院是个灾难性的日子。这家医院开展的轰动全国的手术“开颅戒毒术”，被卫生部紧急“叫停”了,东方时空做出了报道。截止到“叫停”，全国共有二十几家医院开展了这项手术，共有500多名患者接受了治疗。卫生部要求广东三九脑科医院及全国各省市所有开展这项手术的医院，立即停止。对“叫停令”广东三九脑科医院当即做出了激烈的反应。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院长徐德志认为：“我们这个手术不应该停，因为我们这是一个正常的科研项目。”

　　卫生部对叫停的原因，也做了明确的解释。

　　卫生部科技司的祁国明说：“这个手术已经做了足够的数量了,因此也不必扩大做手术了。”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为什么说他们的手术不能停呢？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到底什么是脑科戒毒手术。所谓脑科戒毒手术就是在人的头部钻一个孔，然后伸进射频针，这个射频针释放出电流，对人的大脑中的一个叫奖赏神经的部位进行摧毁，从而去除吸毒者的毒瘾。这项手术从一开始就受到专家学者的广泛质疑。因为它可能产生，性格改变、影响人正常的生理欲望等副作用。三九脑科医院为什么说不能停呢？那么它到底停没停，这手术的背后是否真的另有隐情？我们的记者随即奔赴广东展开调查。

　　记者赶到三九脑科医院时，正是“叫停”后的第三天，医院已经停止了手术，病房里已经住院等待手术的患者和家属群情激愤。

　　一位四川患者家属说：“如果你今天要是把我拍下来了的话，你礼拜一不给我做手术，我就要跟你有话说。我定的是礼拜一做手术嘛，钱也交了。我是在你没有下文之前进来的，一个多礼拜，现在我们要求做手术。”

　　这是从四川赶来的一家人，由于来这家医院做手术的病人特别多，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星期，眼巴巴地看着终于轮到自己了，卫生部的“叫停”令让他们的盼望落了空。

　　四川患者自己也说：“我们自己钻也要钻，钻个孔，试一下是不是。回去也是死。”

　　停止手术似乎把这个被毒品折磨得，精神和经济都将要崩溃的家庭，唯一的一条通往新生的道路给掐断了。那么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神奇的手术，让这些患者这么期待着呢？医生告诉记者，这是因为他们的手术，针对的是心瘾。这对全世界的戒毒科学研究将意味着一场革命。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心理行为医学科主任郭沈昌告诉记者：“我们实际上解除的是一种心瘾，就是说手术以后他和正常人一样，不再去寻找毒品，不再有这个需求，改变了一种病理性的欲望。”

　　目前医学界普遍认为心瘾是一种脑病。广东三九脑科医院的医生说，他们开展的这个开颅戒毒手术，就是对人脑中一个叫奖赏神经的部位，进行毁损，从而断绝毒瘾。所谓奖赏神经是一种让人产生快感的神经，当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感觉非常愉快的话，会在神经系统里面形成一种反射，产生一种欲望还想去做它。摧毁奖赏神经从而去掉大脑对毒品的记忆，就是这项手术最主要的原理。

　　6月份，记者全程记录了一名患者做手术的过程：

　　病人这是躺在脑磁图机上，医生给病人放毒品的录像。

　　这时脑磁图上果然出现波动，医生说信号最强烈的地方就是对毒品产生兴奋的点。也就是要摧毁的地方。

　　病人手术时被戴上头架，这个头架会把大脑在计算机里的影像，形成一个三维坐标。

　　兴奋点的位置通过三维坐标描述出来，以便于医生找到它。

　　手术开始了，医生划开头皮后，用手钻在颅骨上钻一个洞，

　　然后伸进射频针，射频针会释放出电流摧毁兴奋点。

　　然后重复这个过程把大脑里的兴奋点一一摧毁。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于2001年向广东省卫生厅申报，将此手术作为课题，立项进行研究，并于7月得到正式批准。此后一直治疗的是因癌症镇痛，被动染上毒瘾的病人，开展的范围很小。直到今年3月份，手术才被大范围的应用于吸毒者的治疗。医院收治的均是“海洛因依赖”患者，这是毒品中最难戒的。

　　广东三九脑科医院院长徐德志告诉我们：“近期疗效接近100%。昨天还在吸毒，做了手术以后，从今天开始他就不想吸了，这就是所谓近期疗效。还有一个远期疗效的观察，也很好。这个远期疗效主要观察指标是复吸率。现在根据我们统计的数据来看，大概是在10%左右的复吸率，这和任何一种戒毒方法相比这都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截止到被停止，医院共进行了221例手术。在记者整个采访中，医院上下对“叫停令”表现得非常冤枉。这个被众多遭受毒品侵害的家庭，寄予了厚望的手术，效果真像院长说的那么神奇么？病人入院进行身体检查后，一般两天进行手术，术后在病房恢复20天左右，从入院到出院前后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目前在病房里还剩下二十几名恢复身体的病人，他们均告诉记者手术取得了很好的疗效。记者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位正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患者家属。

　　四川广安患者父亲：“现在还可以吧，原来要吸烟，现在不吸烟了，问他想不想，他也不想了。”

　　记者：“别的不良的反应有吗。”

　　父亲：“没，现在没看出来。”

　　手术费3万元，再加上检查费和出院时开的药，总共4万元左右。这么一算，221例手术，医院由此共收到884万元左右治疗费。在医院中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戒除心瘾其实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关键是看已经出院回家的病人怎样。记者来到医院的病案室，翻阅了几十份病案记录，从中抽出一份，这是个家住广州市越秀区的患者。于是记者按照地址找到了他的家。

　　记者：“你好，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邬女士：“还可以，还挺好的。”

　　记者：“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吗？”

　　邬女士：“没有。”

　　记者：“你们是几月份做的手术啊？”

　　邬女士：“6月28日。”

　　邬女士的儿子今年26岁，吸毒10多年。今年6月28日接受手术，术后到现在5个月时间，没有再复吸，就是动作变慢了。

　　“很自由的，他的步伐。慢慢这样摇摆，慢慢走。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好快的，你等一下，一晃头就不见他了，都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找都找不到他的。他现在就在后面跟着我。”

　　邬女士说这样的疗效，已经让她们全家谢天谢地了，那么这位病人对身体控制的能力能到什么地步呢？记者决定做个试验。

　　记者李小荣：“搬东西呢？你现在能搬比较重的东西吗？这里都没有什么比较重的东西，你把这个架子从这搬到那，好吗？”

　　把三角架搬不到2米的距离，他碰翻了茶几上的水杯。身体协调能力稍有些差。那么其他术后的患者情况怎样呢？记者共调查了50名在这家医院做过手术的患者，其中海南2名，广东深圳2名，重庆1名，浙江温州1名，共6名患者已经复吸毒品，其余44名均表示没有复吸。记者又把这44名未复吸的患者，身体出现副作用的情况，作了一个统计。这里最早手术的在3月份，最晚9月份。18人表示没有任何变化，其余26人均表示有不同程度的改变。10人性格异常。在这10人中，4人脾气变暴躁，6人脾气变冷漠。4人记忆力减退。既性格异常有记忆力减退5人。剩余7人情况复杂。其中，湖南2人，出现智力倒退。陕西1人，记忆力时好时坏，反应迟钝，变懒不爱说话。广东1人，动作变慢。安徽1人，大脑迟钝，很多欲望消失。天津1人，术后两个月开始想喝酒。贵州1人，仍想毒品但能控制住。专家说，其实出现这些情况，是早在意料之中的。

　　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韩济生质疑说：“如果专门有一个地方是记毒品的，而不是记别的，那我们倒是很高兴，把这个地方找到。可惜这种记忆不是专一的，是牵涉到很多脑的核团。如果你把这些核团都破坏了，那这个人也就没有奖赏系统了。对什么也就冷漠了，就没有兴趣了。”

　　摧毁人的奖赏神经会引起这样的负作用，那么手术前患者家属知道吗？他们能接受吗？记者再次来到邬女士的家。邬女士说，手术前她们对手术的风险和可能产生的副作用，早就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邬女士说：“是在碰运气。如果做不好，真是做傻他了，都没得怨了，我们都没有怨。他傻了好过他继续去吃这个东西，你吃这个东西也是没命。”

　　面对一个作为吸毒者的亲人，和一个缺失了身体部分功能的亲人，邬女士选择了后者。记者在对50名患者的调查中了解到，决定到医院做手术的患者家庭，家属们绝大多数做出的是和邬女士一样的选择，宁愿选择后者。目前医学对毒品的束手无策，做出这样的选择确实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手术是仅仅有副作用吗？随后发生的事就不这么简单了。

　　记者根据线索来到位于广东深圳的阿香家中，她的弟弟于5月10日在广东三九脑科医院做了手术，但是术后很快复吸了。

　　阿香告诉我们：“他背着我到他同学那边，可能又有这个瘾头。他没敢跟我说，我也没发现。后来他回去的时候，他那同学告诉我的。姐啊，你弟又有这种情况了。”

　　那么阿香的弟弟为什么在出院半个月就开始复吸呢？到底是手术的疗效问题，还是患者身体情况的个体差异呢？这是阿香拿出了出院时医生给开的药，其中有一种叫做“纳曲酮”。

　　阿香：“医院给他几种药吃，他没吃。”

　　阿香的弟弟复查时看到情况都很好，就没吃医院给的，包括“纳曲酮”在内的药。那么这个药是怎么回事，没吃“纳曲酮”与复吸有关吗？记者看到，这个药的出产厂家，是北京四环制药公司。于是，离开阿香的家，记者带着药来到药厂。

　　北京四环医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医学经理王贺春解释：“我们这个盐酸纳曲酮片，作为比较长时间能够占据阿片受体的话，就可以有效的阻断海洛因对阿片受体的作用，这样就导致吸食海洛因不会再产生快感。”

　　原来“纳曲酮”是防止吸毒者复吸的药。这种药95年经国家正式批准上市，到现在已经有近10年的时间了。这是目前防止吸毒者复吸的唯一有效药。那么这药是怎样防止复吸的呢？

　　“需要每天要至少服用一次，这样可以导致在正性加强作用这方面，达到比较好的控制效果。这样，长此以往，反复的喜事，偷吸，不产生快感，吸了白吸的话，吸毒者就会便于保持操守脱离毒品。”

　　吸毒者一旦服过这种药，即使再吸毒，也产生不了任何作用。久而久之就会淡化毒品留在记忆里的快感。“纳曲酮”就是通过这个办法来缓解心瘾问题。对抗心瘾，目前的医学也只到这个水平。

　　“不仅仅在我国，在药品制药行业比较发达的美国FDA也只批准在预防复吸这块，也只批准了这样一个品种“盐酸纳曲酮”。在我国目前是这样，估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种情况也会维持下去。”

　　“纳曲酮”疗效稳定，缺点是伤肝，要想终生戒除心瘾就得终生服用，而且患者不容易坚持。价格较贵，每瓶药600元左右，一瓶药可以维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现在基本上在全国各戒毒所，对出所的吸毒者，都开这种药，以防止他们回家后复吸。那么为什么三九脑科医院给做完手术的患者，还要开“纳曲酮”呢？做过手术是不是一定要服药呢？记者走访了专家。

　　中国药物依赖研究所副所长徐国柱说：“如果做这个手术，这个医院还给病人开“纳曲酮”， 然后回家最起码服用两个月到半年的量，那这能说明什么？我觉得这个挺……如果说你这个方法是真的能够非常准确地来解决复吸的问题，定位定的非常好的话，应该说不需要 不需再用“钠曲酮”这类的截抗的药物来对抗所谓心瘾，因为你已经从根本上解决了。我想这样恐怕反过来，是不是也说明手术者本身可能对手术的结果，实际上也还不敢100%的有把握。”

　　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神经科学研究所所长韩济生说：“我就奇怪为什么做完脑手术以后还要用“纳曲酮”保驾呢？如果我这脑手术完全无效的话，至少我在这三个月里面，你也是不复吸了。那这个不复吸归功于我脑手术呢？还是归功于纳曲酮呢？我就做不了这个判断了。”

　　原来号称解除心瘾的手术在靠着“纳曲酮”维持着疗效，于是记者再次接通了广东三九脑科医院院长徐德志的电话。“遇到非常特殊的病人才试一下，一般的绝对不给。我们只给那个高危的，在我们医学上称为高危人群。”

　　院长说只给少部分高危患者开这种药，那么事实是否如此呢？记者又采访了一位广东患者。

　　“有没有这个药？开了两瓶是吧？”

　　“对。”

　　“你们服药了吗？”

　　“服了。”

　　记者调查的结果，在44名未复吸的患者中，除2名未服用“纳曲酮”外，其余都不同程度的服用了药，多则半年少则一个月，有的患者目前仍在服用。这44名未复吸的患者，手术后距离现在时间最长的8个月，最短的2个月。记者关心的是，当正在服药的停了药，服过药的过了药效，就剩下手术的疗效了，那时会怎样呢？

　　韩济生所长说：“身体这个网络非常奇怪的，当你破坏了一个点的时候，它在短期内会干扰这个网络。但是过了时间长了以后，这个网络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这个网络有自己恢复的功能。让我推测的话，我会说在破坏了几个月里面，很可能很多人都不吸了，有的还吸。但是要观察几年才能做出比较符合实际的推测，我这个推测是有实际的根据的。”

　　手术的副作用是明摆着的，而且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戒除心瘾的疗效还要靠纳曲酮维持着，这样一个无论价格和代价都昂贵的手术，完成得却是任何一个戒毒所都能完成的事。这个明了的事实，广东三九脑科医院的医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欺骗和误导患者呢？

　　专家认为手术其实是对大脑进行了一次剧烈的干扰，可人的精神网络是会在一段时间后自行恢复的。那么这些患者那时候会怎样呢？会复吸吗？我们将继续关注在广东三九脑科医院做过手术的221例患者的情况。我们也将继续关注全国500多名做过这项手术的所有的病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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