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纳雍山体滑坡事件:两分多钟埋掉半个村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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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08日10:29 浙江在线 | ||||||||
“轰的一声,半个村子就没了……”死里逃生的左代仁面对所有记者,絮叨地重复着这句话——“1203”贵州纳雍特大山体滑坡事件,在所有幸存者心中,只剩下震天的巨响和漫天的烟尘,还有失去家园亲人的沉痛与彷徨。 灾难发生在12月3日凌晨3时许,时间2分多钟。至12月6日,已经确认遇难人数增加到34人,仍有10人下落不明。除被山体泥石淹没的半个村子外,其余村民全部从危房中撤离—
两分多钟埋掉半个村 事发地鬃岭镇左家营村,距纳雍县城十多公里,村子位于半山坡,四周全是煤矿,少量的低矮植被分布在山石中,使山体看上去很像绿色的癞痢头。村子大部分人姓左,靠在山上的梯田耕作和到附近煤矿打工为生。 村民左代仁是事故中的幸运者,当天凌晨3时40分左右,他正在家中熟睡,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左代仁并没在意——因为当地的煤矿经常放炮。不过,他很快决定从被窝里起来探个究竟,因为巨响后,他闻到了空气中的石粉味。一开门,黑暗中依稀透出的景象把他吓得腿都软了:半个村庄不见了,眼前是漫天的石粉浓烟和一片被巨石和淤泥覆盖的废墟。 幸存者左代发同样也被巨大的响声惊醒。据他回忆,大大小小的响声持续了两分多钟,描绘起瞬间的灾难,左代发边说边哭:“我家旁边一间平房被石头埋了一半,里面传出哭喊声和呼救声,我想去救,但不敢靠近……”很快,被震醒的村民开始奔出家门,许多人衣服都来不及穿,哭喊着向南边的山脚飞奔。左代发也跟着人流边跑边回头看,塌方的山石离他家仅有2米远。逃生途中,左代发在路边一堆石头中看见个被埋了半截的人,哭喊着想把腿从石缝中拔出来,左代发冲过去,刨了好久,才把那人拉了出来。 几分钟后,烟尘渐渐落定,逃到南山脚的村民开始回过神来,妇女呼天抢地的声音和大家喊着亲属的声音响成一片。见滑坡暂时停了下来,许多人又开始跑回村子里,开始简单地自救——大约有20余人被救出。左代发回忆,他自己就从一些埋得不深的房子中刨出5个人。 一个多小时后,村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巨石和淤泥覆盖下的废墟,显出一片碜人的寂静。 遇难者多是妇女儿童 天色渐明,消息传到乡里、县里、省里,最后报到国务院。 经过简易抢险后的村民不少回到南山脚下,远远地望着被吞没的家园。天亮后,大家才看清“灾难的制造者”——村子背后的一座大山。滑坡的山体长约200米,宽至少50米,倾斜的石头与淤泥延伸出一条长五六百米的灰白地带,半个村子埋在下面。初步清点后,村民说,那里面有11栋房屋被摧毁,50余名睡梦中的村民被埋。 原有36户234人的村庄一片狼藉,村里的路上,到处都是村民散落的衣服和被子,花花绿绿地布满一路,许多人家门还大开着。一座大山制造了灾难,但另一座大山却阻止了更大的灾难,天亮后,村民们渐渐看清楚了,村子旁边还有一座大山,挡住了大部分塌方的山石,保全了半个村子。 遇难人数成为随后几日村民们和救援组不断求解的难题,记者在现场采访时,不断有村民哭着前来报告,说家人失踪了。左连明家9人;左光海家6人;李从珍家6人……记者的笔记本上,写了一长串类似的数据。 幸存者成为来自全国各地记者追逐的对象,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灾难发生的瞬间,讲述着劫后余生的幸运和失去亲人的沉痛: 村民左奎家,一家3代10余口人全部被埋,两栋平房连一块砖都看不见了。“80多岁的老爷爷,连同他3个儿子和孙子,全部被埋,最小的孙子才半岁多。”左说。 左光正家全部被埋,救援人员从石头堆里寻到左家儿媳时,她怀里还紧抱着刚出生50天的婴儿…… 次日,救援队便从事故现场寻出16具遇难村民的尸体,其中5名是儿童。 不少被埋的村民家中,都是妇女与儿童遇难,因为,“壮年男子多半都在当地的煤矿中打工,事发时,还在井下。”村里的知情人分析。 抢险多次中止 从中央到省里再到县里,“组织救援,尽力抢救,确保幸存者安全”的批示一层一层传了下来。 从事发当日凌晨5时起,各路救援队伍纷纷赶往事发现场。纳雍县附近驻扎的武警消防官兵是第一批到达者。由于滑坡事故位于大山山腰,无通行公路,救援小组硬从田坎间现开出一条道路,首批三辆挖掘机掘进至事故现场,搜救被埋村民。同时,救援人员为防止灾难扩大,将附近100多个村民紧急疏散到安全地带。现场方圆数百米区域,被警戒线隔离。 3日中午,贵州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王正福和贵州省军区、武警、公安部门的负责人都赶到了现场指挥,一支规模上千人的队伍在山间开始艰难营救。 然而,“救援难度太大。”一位矿山救护队员告诉记者。据称,塌方面积达几十万方,全部用机械操作,清尽山石也需要几天时间。另一方面,为不让机械伤及石堆下幸存的村民,更多时候,救援人员只能用手和简单工具进行挖掘,救援速度缓慢。 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无奈,在救援次日起开始表现出来。4日中午,5台挖掘机正在现场作业,山上再次传来闷响,紧接着有岩石掉下来。抢险队被迫停下手中工作,撤到安全地带。抢险指挥部派出的地质考察人员迅速前往山上勘察,发现一些山体已岌岌可危,裂纹最大处已近1米,随时有再次垮塌的危险。鉴于这种情况,国土资源部、民政部和贵州省在现场监测险情的专家当即建议,停止挖掘抢险。 12月5日中午,抢险恢复。在抢险过程中,一块巨石从山顶飞下,掠过一位抢险武警的头顶,闷响着摔在地上……抢险再次中止。下午5时许,抢险再度恢复,两个小时后再度停止,直至6日,抢险工作仍在断断续续地进行之中。 前方的记者与后方的记者的电话联系中,不时传回“又发现一个遇难者”的消息…… 抢险,在悲痛与危险中,艰难挺进。 煤矿掏空山体酿灾难 12月4日晚,有关此次事件的成因在调查中基本成形:自然因素引起的特大地质灾害!然而,那些经历灾难,劫后余生的村民和当地一些官员对鉴定结果显得有些迷惑。一位当地的乡干部(不愿透露姓名)说:“即便是地质灾害,也应该是人为造成的,你看一下那些满山遍野的煤洞!” 当地一位民警为证实是采煤造成的灾害,带着记者翻了两公里山路,来到一个山顶上,用手向下一指:“你看,这座山是不是被掏空了,不出事才怪!”顺着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山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煤洞,几十米一个,像陕北的窑洞一样,洞前都是一片片黑色。离垮塌现场不足100米的地方,便是鬃岭镇国营煤厂的风眼。记者在上山的路上,便看见两个已被废弃的矿洞。 据了解,除了最大的“中岭煤厂”外,当地还有大大小小数十个私人开采的煤矿,日产量从几吨到几十吨不等。不过,没有人愿意提供关于这些煤矿更为详细的资料,一位乡里的干部私下对记者说:“这都是乡里乃至县里的命根子,一停下来,财政就快瘫痪了,应该保护。” 村民对“采矿致害说”则有着更直观的证据。村民左代华说,事故发生前,坐在家里,经常都能感觉到地底下传来的爆破震动。更多的村民则证实,3年多来,村里不少人家发现了地基下沉,房屋开裂的情况。为此,当地乡干部经常要为赔偿事宜奔忙在煤矿老板与村民间。 一位王姓村民为让煤老板赔钱,出事前3天,他曾把煤老板拖到房里,让其感受一下地底传来的震动,以便为他家开裂的房基负责。据说,煤老板第二天便为王送来了3万块钱的赔偿款,故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不少村民都想着效仿。不过,这笔钱还没来得及用,王家便完全被埋在泥石流当中。记者一直试图在幸存者中寻觅王家人,一直没有结果。 至于煤矿开采使发生垮塌的山体内部发生了怎样变化,山体是否被完全掏空,至今没有任何权威结论。 村民报告无人过问 灾难发生后,村民常常向记者回忆起事发前许多征兆,联系起来,像恶魔逼近的脚步声: 三年前开始,村里的房屋墙面常常莫名其妙地开裂。 近两年来,村子后面的山上经常会突然成片地掉下石块,只是没有伤人。 山上一个四季清泉长流的龙泉眼,在20多天前突然干涸,村民不得不每天上午开始下山担水吃。 3天前,发生灾难的石山突然出现过一次塌方,但面积不大…… 纳雍位于西南煤海的核心地带,矿脉丰富,当地产出的煤系最高质量的无烟煤,非常出名。前往事发地的途中,分叉路口的指示牌通常都是“××煤厂”。十多年前,便有外地人开始前往当地采矿。 一位乡干部回忆,2000年开始,煤价飞涨,前来经营办矿的人也越来越多,山里的煤洞从几个上升到近百个,高烈度的炸药是当地采矿的主要工具,地底传来的震动已让村民习以为常。 在纳雍县城,有关矿老板如何暴富的故事常常是百姓酒桌上津津乐道的话题。“他们爱打麻将,一夜间输赢辆把别克车是常事……”老百姓这样描述矿老板的生活。 然而,在煤矿挺进大山的另一方面,早在3年以前,村民便开始从开裂的地基和拉裂的墙面上认识了“采空区”这个词。岩脚村村民小组组长左光发之子告诉记者,三年前开始,他们便拿着“采空区上的危险生活”的报告,奔走于乡县之间,其中描绘了采煤给当地农村生活带来的巨大困难:水田里水常常莫名其妙地流干、村里几乎家家房屋都开裂、山上的泉眼越来越少…… 这种报告通常没有什么结果。近两年来,村民自发聚集在一些小煤洞前阻止开矿的情况越来越多。一位乡干部也告诉记者,“调解两方的矛盾,是我们的主要工作之一……” 事实上,有关采空区上出现的种种异象,在矿产资源丰富的贵州各地,近几年来频频发生。有关地下水枯竭、地表水污染、房屋开裂、山体小面积垮塌等等常被矿区村民反映到当地媒体,成为当地报刊中常见的新闻之一。 只不过,至今还没有人系统地论证过:在唾手可得的矿产财富和亟待保护的生态环境当中,在这个以鲜血换能源的时代,在贫困的贵州,到底该选择什么?来源:新周报 作者:陈林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