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沙坑与谁有关

　　新闻背景

　　12月1日21时许，沈阳市于洪区杨士乡杨士村村民赵华，在接补课回家的儿子途中，不幸落入路旁深达20余米的大沙坑内，经路人、公安民警施救未果后，溺水而死。

　　赵华的儿子军军（化名）当时就在现场，15岁的他目睹了父亲从挣扎、呼

　　喊、被救到遭弃的全过程，巨大

　　的灾难击垮了这个还未成

　　年的孩子，也击垮了他的家……

　　“爸爸：对不起我没救成你，是我害了你，一辈子累了你，我忘不了你抱着我的时候，忘不了奶奶、你、我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我……”

　　这是一段用圆珠笔写在军军家土炕炕席上的文字。旁边是凌乱的笔来回画出的痕迹，军军的奶奶、66岁的赵淑凤告诉记者，这是她从孙子手中抢笔阻止他继续往下写时留下的。不幸一个被撕裂的家庭

　　12月5日，记者第2次来到军军家，一个30平方米的平房。

　　军军的奶奶正倚在墙角默默地饮泣，“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人怎么受得了……”

　　已经5天水米未进的军军正弓着腰、垂着头，在不足30平方米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对于记者的安慰，他一概不答。

　　军军的母亲3年前离开了这个家，父亲赵华数年前下岗，但靠着一身精湛的车工技术，他谋得了一份月薪1500元的工作，这是支撑这个家的希望。

　　军军就读于五十二中学初三年级，在其班主任崔作辉的眼里，军军是学校明年考取重点高中的苗子之一。

　　军军家的摆设伐善可陈，仅有的一件家电是爸爸赵华结婚时购置的电视机。每逢周六，一家三代都会围坐桌旁，吃上一顿团圆饭，这是全家最惬意的时刻。

　　然而5天前，这一切却戛然而止。

　　5天来，军军一直没有上学，他说：“我不敢再面对那段路，面对那个沙坑，现在我闭上眼睛就是爸爸落入沙坑里呼救的情景。我想知道谁该来为我爸爸的惨死负责？”前科沙坑曾吞俩学童

　　12月7日，记者再次来到事发现场。

　　五十二中学距军军家近1000米，有一条东西向的土路可以直达，土路的南侧紧临着发生惨剧的大沙坑。

　　土路宽约10米，没有照明，夜间不熟悉当地环境的人，根本不会发现这个巨大的沙坑。

　　由于这条路可以直达其他村子，路上车辆频繁。路北侧全是杂草，记者注意到，行路人多数沿着靠近大沙坑的南侧行走。土路中间高两侧低，即从土路到沙坑，呈下坡路。大沙坑周围，没有任何防护设施、警告标志，也没有人员看管。

　　沙坑壁高20余米，与路面近90度，沙坑里水深不详。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5月29日，杨士小学11岁的学生晨晨和阳阳（均为化名）就曾溺死在这个沙坑（本报曾予以报道），当时相关部门给的说法是：孩子死于野浴。

　　这种说法引起孩子家长及附近村民的极大愤怒，据了解，此后，孩子家长曾在沙坑边陈尸达半月之久，坚决要求相关部门对沙坑的现状给孩子家长及村民一个说法。

　　“后来听说给钱私了了……”有人告诉记者。

　　晨晨的奶奶肯定了“用钱私了”的说法：“给了2.3万！”

　　“怎么这么少？”

　　“有什么办法，我们家穷拖不起了，而且，他们七八个人，天天来我家连唬带吓，村里领导也出面说情，最后就答应了……”

　　“给钱的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问他他不说，只说现在要还有，过后想要也没了……”

　　晨晨的奶奶告诉记者，阳阳家得到钱后就搬走了，“听说是遭到了邻居的白眼，村子里很多人都瞧不起他们家，另外就是不断有人到他家找茬……”追问无人负责

　　赵华惨死后，军军的姑姑、41岁的赵莲一直奔走于相关部门之间。

　　赵莲认为，沙坑的挖掘者、所有者对哥哥的惨死是负有责任的……从2日开始，她就这样从早到晚一直在各个部门间讨说法，但最后得到的回答都是“与我们无关”……

　　12月6日，记者与赵莲又走访了她曾讨说法的部门。

　　在杨士村村委会，治保主任胡俊方说，赵华的死是他自己不小心，即使与沙坑有关，这事也找不到村里，因为这个沙坑的所在地是属于杨士乡于台村的。

　　在于台村村委会，治保主任齐伟说，沙坑的事不应该找于台村村委会，因为这块地早在几年前就卖给了沈阳北鹏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北鹏集团）。

　　在杨士乡政府，办公室一名姓刘的工作人员表示，谁的沙坑就应该去找谁……

　　在北鹏集团，人事行政部经理田小军告诉赵莲，这块地确属集团，但沙坑已经承包给砂场，应该去找砂场。

　　在于洪区水利局河道所采沙管理办，一名姓邵的工作人员表示，采沙分两种，一种是河道采沙，这之后形成的是“水坑”，另一种是河套采沙，形成的是“旱坑”，“我们部门只负责“水坑”的管理，这个沙坑是“旱坑”，你找我们也不对。”

　　于洪区矿产资源管理办公室是颁发砂场“采矿许可证”的单位，主任张进文说：“砂场的许可证已经收回了，另外，我们只对砂场是否具有采沙资格的评定负责，出现具体事故，与我们无关……”疑问蹊跷的发证过程

　　记者了解到，开采此沙坑的砂场名叫“德良砂场”，此地的土地使用权属于北鹏集团。

　　2003年4月，北鹏集团向于洪区矿产资源管理办公室提出申请，表示将“把准备开发建筑地下面的砂石进行开采，然后回填工业垃圾继续建楼”。

　　同年7月22日，北鹏集团与德良砂场签订“协议书”，同意德良砂场对其享有土地使用权的位于沈阳市于洪区杨士乡于台村的土地进行开采，德良砂场每年向北鹏集团支付采沙费5万元。记者从张进文主任处了解到：德良砂场的采矿许可证证号为2101140310056。

　　但记者了解到，早在2002年4月份，沈阳市市政府就发布过“禁止三环以内的一切营业性采沙活动”的通告。

　　北鹏集团申请开采的矿区，正好位于沈阳市三环以内。对此，张进文主任表示，“这个通告我到现在也未收到。”

　　据知情人讲，2003年4月，北鹏集团提出申请后，审批并未过关，原因是张进文是2003年3月就任的，他对矿产资源方面的工作还很不熟悉，这使他对开采方面的审批把关极严。

　　“但后来发生了令张进文也颇感蹊跷的事”，这名知情人指的是张进文的一个上司曾多次找到张，暗示赶紧给北鹏集团的申请批下来，“采矿许可证不久后就发下来了……”

　　开采了近一年后，于洪区杨士地区要进行23平方公里的整体改造，今年4月5日，于洪区矿产资源管理办公室向德良砂场下达了停采通知书，并吊销了采矿许可证的正本和副本。调查砂场与集团“暧昧”

　　田小军向记者出示了一份2003年7月22日，北鹏集团（甲方）与德良砂场（乙方）签订的“协议书”，以证明赵华之死与北鹏集团无关。

　　记者在“协议书”中看到了如下条款：

　　第四条，乙方经营结束后，应按甲方的要求将沙坑填平，达到甲方对土地的使用要求。

　　第五条，乙方应建立健全各项管理制度，安全经营砂场，经营期间的安全措施由乙方负责处理，并承担所有费用，乙方应建立必要的措施防止事故的发生。

　　第六条，若乙方违反本合同的约定，甲方有权解除本协议，乙方赔偿甲方因此所蒙受的各项损失。

　　第七条，因发生不可抗力或政府行为，乙方的经营行为无法继续的，本协议终止，甲乙双方互不担责任。

　　按照田小军的说法，“由于德良砂场未按规定将沙坑填平，现在这块地达不到集团的使用要求，也就是盖楼要求，虽然他被吊销了采矿许可证的正本和副本，但此协议还是在履行之中的……”

　　记者：目前采矿许可证的正本和副本的吊销就是由于发生了不可抗力和政府行为，那是否说明此协议无效了呢？

　　田小军：……

　　记者：如果协议无效，沙坑是否应由北鹏集团监管？

　　田小军：……

　　记者：那么，赵华、晨晨和阳阳的死是否应该由北鹏集团来负责呢？

　　田小军：……

　　上述三个问题，田小军的回答均十分含糊。记者从相关方面了解到，“德良砂场”的负责人郭德良与北鹏集团老总刘某是亲属关系，对这一说法，田小军予以肯定。威胁沙坑多数不回填

　　有从事过采沙工作的业主告诉记者，回填沙坑是一个费力又得不到实惠的事，砂场老板普遍不愿去做。

　　张进文主任告诉记者，沙坑回填政府部门没有明确的规定，填与不填，全靠砂场老板的自觉，“我们已经口头警告过德良砂场多次，但他们没照办，我们也没办法……”

　　记者了解到，在德良砂场的沙坑中，已有部分予以回填，对赵华出事的沙坑未回填，田小军给出的理由是：运送回填物资的必经之路———于洪区青海西路———正在整修，车子进不来，所以耽搁了。

　　赵莲提出质疑：修路车子进不来，相关部门是否应该安排专人管理、加护栏或警告标志防止事故发生呢？

　　记者了解到，杨士村和于台村大多村民，都有从沙坑边穿行的经历，杨士小学、五十二中学距离沙坑不足百米，两所学校近3000名学生，每天上、下学，都必须从沙坑边经过。

　　但胡俊方和齐伟对加强沙坑安全管理的提议都不住摇头，“难道还让我整天待在沙坑边守着不成？那么大的人，自己不小心死了，还非得找个人来承担责任，这有些说不过……”

　　杨士小学的王书记告诉记者，沙坑的安全措施没人过问，学校也很苦恼，因为学生受这个沙坑威胁最大，可学校既无权利、也无财力过问，所以只好不断地告诫学生注意安全，为此还特意给每位学生发过《给家长的一封信》，可现在孩子家长也出了事，学校的确不知道怎么办好啦……

　　军军的班主任崔作辉告诉记者，父亲的死的确对军军影响很大，他的未来很可能因此而改变。本报记者　穆云平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