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的民营危机

　　【周末报报道】12月初，云南昆明的三家医院着实露了把脸。

　　12月5日，分别位于昆明市西、南、东北三个方向的云南妇产科医院、云南妇女儿童医院、云南现代妇产科医院联合成立了“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

　　救助中心为18岁以下怀孕少女提供了部分免费服务，任何怀孕少女都可以免费在这里

咨询、接受指导、受到医疗救助。成立首日，救助中心就接到咨询电话30多个，此后，来访者络绎不绝，更有当地媒体跟踪报道，一时万众瞩目。

　　其实，关注未成年少女怀孕问题，云南并不是第一家。早在2003年2月，重庆就成立了国内首家针对意外怀孕少女的救助中心——“少女紧急避孕援助中心”。之后，救助中心遍地开花，北京、杭州、济南、西安、成都、合肥、石家庄等地相继出现了此类援助中心。

　　诸多救助中心之中，云南“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是唯一一家完全由民间资本支持的救助中心。民营的特殊身份让云南“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受人瞩目，也为它营造了无形的危机。

　　第五日，已经收治了一个少女

　　12月10日，记者采访当日，云南“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才成立了5天，医生们已经收治了一名需要做人工流产手术的少女。医生正在为手术做准备，截至记者发稿，救助中心还在试图与少女家长联系，请家长为手术签字。

　　“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并没有统一的办公地点，只在参与合作的三家医院分设了救助点，无论到哪一家，都能接受救助治疗。三家医院之一的云南妇产科医院院长刘正奇介绍，救助中心对怀孕少女的帮助，不只包括药物治疗，还包含了心理辅导、性教育等内容：“中心成立才几天，每天都能有几十个咨询电话。大部分是女孩，也有家长，都是询问中心能提供哪些救助的，我们一般都会劝他们来三家医院检查化验。如果化验确定女孩怀孕之后，我们会试图询问怎样怀孕的等问题，目的是为了能进一步展开教育。但是女孩不肯说，我们也不会强问。一旦需要动手术，我们一定会联系家长签字，一方面是对手术慎重起见，另一方面也是借家长来教育孩子。毕竟医生解决的是医疗问题，教育方面长远的事情我们无法顾及。这方面，我们会和家长沟通，让他们尽量平和地对待问题，不要打骂孩子，要温和地引导。手术后，医生会给孩子讲述性健康、避孕等方面的知识，并赠送避孕套，让她们好好保护自己。”

　　按照刘正奇的说法，建立救助中心的想法由来已久。“临床治疗之中，总会遇见这样的事情。尚未成年的女孩被强暴或者在无知的情况下怀了孕，因为害羞、害怕，她们不敢告诉父母。有人一直瞒着，直到瞒不下去；有人去不负责任的小医院流产，很不安全，容易被感染，情况更糟糕；更有人用打肚子、跳跃等方法，以为这样就能把孩子打掉。怀孕两个月以内，流产相对容易，可是一直拖到四五个月，就要做中期引产了，对身体伤害很大。而如果刚发生性行为，就采取措施，可以把伤害减到最小。”

　　可是，想法虽有，实现却很难。“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的另一个医生透露，考虑到云南部分居民观念比较保守，三家医院一直没有把想法付诸实际。直到去年，重庆“少女紧急避孕援助中心”成立，类似的救助中心在全国很多地方开设以后，他们才成立了中心。

　　对于云南这个救助中心来说，社会争议已经不是个问题了。

　　2003年2月，重庆市计生医院成立“少女紧急避孕援助中心”时，引发了不小的争议。有人认为这是对少男少女的性行为纵容，有人觉得这是正视问题的表现。当时“少女紧急避孕援助中心”主任曾庆亮用消防队和大火的关系答复了争议：“消防队可以把大火扑灭，那也不是说老百姓就能随便放火了。这和我们中心之于未成年人的关系，道理是一样的。”

　　社会渐渐认同了重庆“少女紧急避孕援助中心”的积极意义。继重庆之后，北京、杭州、济南、西安、成都、合肥、石家庄等地也纷纷出现了此类援助中心，各家援助中心大都以重庆为范本，只在一些小细节上略做改动。

　　云南“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一位咨询医生说，迄今为止，三家医院都没有接到过市民的质疑电话，也没有来访者提出类似问题。刘正奇觉得：“不会有人再在这种问题上纠缠了。大家都很清楚，我们的出发点是同情和爱护，绝不是纵容。”

　　民间资本支撑下的危机

　　但是，掠过了社会争议，留给云南救助中心的空间并非万里无云。因为救助中心完全由私人资本支持，救助中心未来的发展中，隐藏着危机。

　　采访中，记者试图联系三家医院的医生，但是医院之间总在相互推脱：“你采访他们吧，我们说不好……”“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咨询电话旁的医生把“公司”两字挂在嘴边：“你最好跟公司领导联系一下……”云南现代妇产科医院冉云中医生告诉记者：“成立救助中心的三家医院都是民营性质的，某某医院是便称，其实都应该叫做有限公司。”

　　民营医院的身份让“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的管理有些松散。一位医生被救助中心默认了“新闻发言人”的身份，接受了众多媒体的采访，却始终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他认为他只是三家医院中一家的医生，他的出镜率太高，会影响其他两家医院的情绪：“大家都是合作伙伴，我不能做得太过分。”而救助中心也没有一个绝对权威的领导，一家医院管一家医院的事情，只要遵守救助中心的规定就可以。

　　在对救助者的经济优惠上，云南救助中心的做法也与众不同。“对两种要求救助的女孩，我们可以全免费。一种是特困家庭的孩子，需要低保证明。另一种是被强暴的少女，需要出示司法证据。其他人，化验、咨询免费，但是购买药品、做B超、药物流产、动手术都按半价优惠。”救助中心“新闻发言人”说。

　　但是，其他地区的救助显然比云南优惠得多。在重庆，医生认为，不满18周岁的女孩，没有经济能力，可以免除手术费。很多药物还是厂家或政府赞助的，也可以免费。收费的只有一小部分，也是折价收费。重庆的超级优惠，来自政府的大力支持。据记者了解，成立援助中心之时，重庆市计生医院得到了国家计生委、卫生部和重庆计生委等部门的大量技术和物质支持。这些都是仅靠私人资本支撑的云南救助中心可望而不可及的。云南救助中心“新闻发言人”对记者说：“我们在积极向政府靠拢，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

　　公立医院为何没有声音

　　昆明市卫生局办公室张德并没有正面回答“是否愿意支持‘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的问题，他说：“他们是在搞自己的品牌。”对于张德来说，听说这三家医院有什么新活动，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们是民营医院，想站稳脚跟，所以不断推出一些优惠来制造品牌效应。”

　　云南当地记者王劲松介绍：“云南的民营医院发展得非常好，势头甚至盖过了公立医院，这很特别，和其他地方都不相同。”于是，双方鏖战不断，纷纷推出关爱病人的活动，吸引人气。

　　今年3月下旬，九家市属医院联合推出药品降价让利，所有药品都减价5％。4月1日起，昆明市延安医院、市一院、市二院等几家公立医院又联合扩展了“关爱医院”的关爱范围，不仅免除特困职工挂号费、普通诊察费和15％的药品费用，还免除住院病人20％手术费和50％的床位费。

　　而民营医院的爱心活动同样花样不断。以云南妇产科医院、云南妇女儿童医院、云南现代妇产科医院三家民营医院为代表，年初他们即推出了“爱心医院”活动，每个月在医院中免除三个幸运病人医疗费各500元。8月，三家医院又阐述了“孕妇产前免费住院制”的规则，对住院待产的产妇免收分娩前的床位费。同时，医院每月定期为孕妇免费举办孕产期保健知识培训，并给每位参加培训的孕妇赠送“听课证”，产妇凭“听课证”可减免100元的医疗费。此外，医院对分娩手术的价格也打了折扣。

　　张德认为，在关爱老百姓的问题上，公立医院并没有少做，只是总是“吃力不讨好”，“公立医院单是医保病人的负担就很重，其他的还有很多病人逃费的情况，这些都已经成了积累问题，总是得不到解决。”而关于“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张德说，他们是有心无力：“我们也想搞啊。未成年少女怀孕已经成了一个社会问题，这一点我们不是不知道，但是我们没有多余资金投入啊。公立医院的运行已经花去了大部分人力和物力，我们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搞救助中心。”对三家民营医院的救助中心，张德同样没有给予正面评价，只是说：“既是民营，医院就有它独立的赢利性。”

　　没有无限赠送的免费午餐？

　　云南妇女儿童心理法律咨询服务中心专家龙思海肯定了“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的建立：“无论它是政府的或是民间的，在一定范围内都提高了对女性青少年生育健康服务的可及性。”龙思海说，“青少年性早熟、早恋、早期性行为，已经成为现实社会中无法回避的事实。如果社会没有相应的健康服务体系，从她们的需求出发，为她们提供安全有效的健康服务，那么，她们很有可能在盲目的自我约束和外在压力下，避开医疗设备齐全的大医院和中心医院，到自认为安全、保密、隐蔽的‘电线杆’诊所去解决问题，而这很不安全。”北京市未成年人法学研究会副会长、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主任佟丽华也抱支持态度：“救助中心意识到了未成年少女怀孕的特殊状况，更易于得到孩子们和家长们的认同。”

　　云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熊思远认为，成立“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体现了一种以人为本的精神。“这正是我们的社会变得宽容和文明的表现。而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方式只能带来更多不和谐的矛盾和问题。”但是，熊教授还建议，医院不能只停留在免费服务上，而应该引入科学的管理模式，引入可持续发展下去的市场机制。他指出，单独依靠几个私人资本支撑，救助中心将难以为继，“社会应该建立一个基金会，为救助中心提供长期的资金保证和管理，这样救助事业才能长远发展。”

　　“少女意外怀孕救助中心”“新闻发言人”表示，即便取得政府支持之后，救助中心推出的免费和优惠治疗也可能都将不复存在。“资金是个现实的问题，优秀的管理经验中没有无限赠送免费午餐这一说。”

　　本报记者　沈梅

　　(编辑　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