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群：许昌的“超临界”副县长(2)

　　[许群]

　　33岁，教授兼硕士研究生导师。1996～1999年，在中国科学院攻读博士，后到德国Karlsruhe核研究中心从事博士后研究。2001年8月回国，在郑州大学从事教学和科研。2003年10月参加河南省第二批博士服务团任许昌县副县长。

　　留德博士后，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完成这一切，她才33岁。

　　一个普通的母亲，一个别致的副县长，两者拼加时，她的儿子只有一岁零三个月。

　　为官一载，她在许昌留下什么？光阴又在她生命里刻上了谁的痕迹？

　　一方是以文静示人的知识塔尖，一方是求知、求贤若渴的广大基层，他们的碰撞和对视会是怎样的情形？

　　一种是学术领域的精英称谓，一种是官场宦海沉甸甸的头衔，二者的拼加究竟姓甚名谁？

　　2002年11月和2003年11月，河南省委组织部先后选拔派出了两批“博士服务团”到地方担任党政副职，目的是为地方经济发展提供人才和智力支持，为高校、科研院所与地方的合作、交流架起桥梁。两年来，已经有两批92名博士从“象牙塔”走向了广袤的中原大地。

　　两年匆匆而逝，近百名博士在更广阔天地里是拘泥于形式，还是真枪实弹？是碌碌虚度，还是大有作为？由博士到挂职官员之间的距离，在他们身上完成了怎样的缝合？在第三批“博士服务团”不久将要起程之际，本报记者奔赴许昌、洛阳、三门峡、新乡四地，和四位博士进行了“亲密接触”，记录、还原他们的所思、所为、所得、所失、所喜、所惑……

　　——题记【日历仍在走】年轻女博士后+“过客”式副县长=?

　　清晨，许昌县政府办公大楼332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刘文奇习惯性地收拾起来，桌子、茶几、沙发被一遍遍擦拭得发亮，暖瓶重新装上热水，电热汀的开关也已打开。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写字台上的日历翻到2004年12月13日这一天，关门退出。

　　这种日子，刘文奇近来一直在重复。刘是许昌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人员，同时又是一位特别官员——许昌县前任副县长许群的秘书。

　　许群，女，33岁，留德博士后，郑州大学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这些元素的简单拼加已经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形象。然而，2003年10月，这位同行眼中“极度”成功者又有惊人之举：报名省委组织部组织的“博士服务团”，下乡为官一年。

　　这一年，刘文奇一直是许的秘书。“给许县长做秘书，是我的幸运。”谈及此事，小刘仍然有一股激动劲儿，但这种幸运已经终结。

　　11月初，许群任期结束。虽经多方挽留，许还是毅然决然地向组织部门递交了“思想工作总结”，并将手头上分管的工作交接给该县常务副县长范忠诚，于11月底返回郑州大学，重新过起了象牙塔内的生活。

　　“许县长还没有真的离开，在县四大班子没有开会欢送她之前，她还是我们的副县长。”许昌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固执”地坚持着。而对于许的离去，刘文奇显然也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照常收拾着许县长的办公室。特别是那册日历，小刘一天也不想让它停下脚步。

　　一方是在学术上颇有建树的年轻女博士后，一方是业已返校的“过客”式副县长，它们的叠加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听说12月14日是许昌县四大班子给许群送行的日子，记者于12月13日赶到了这位博士县官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漫天大雾中，许昌的一切清晰又模糊。

　　【博士后学徒】一岁孩子的母亲+分管部门最多的“博士官”=

　　2003年11月，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博士后将被分派到许昌县挂职副县长的消息，让该县平静的官场一阵骚动。那位博士后就是时年才32岁的许群。“当时我们都很好奇，不知道女博士后做官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一位官员事后回忆说。

　　此前，许群在郑州大学材料工程学院任教，除了给本科学生授课，还带了4个研究生。作为河南省委组织部选拔的第二批“博士服务团”中的一员，许群在接受严格选拔和最后培训后，于去年11月被指派到许昌县，挂职任科技副县长，任期一年。

　　许群是前两批“博士服务团”中最年轻的，但她没料到，她很快就成就了另一项之最：分管部门最多的。据说，一开始，许群只是科技副县长，但没多久她的努力取得了该县主要领导的信任，又压给她教育、民政、残联、人防和兵役等五个部门。“一个挂职干部分管六个部门，这在博士服务团成员中是非常罕见的。”省委组织部有关官员说，“何况还有教育、民政这样的大口。”

　　有消息称，部分博士官在就职地根本没有被分工，相当多的分工也只维持在一两个部门。

　　“说实话，当时她过来我们还真有顾虑，有学问不见得是个好领导。”许昌县教体局局长李伟杰清楚地记起当初见到许群的第一感觉。但他很快发现这个博士后县官“不白脖”（当地土语：不外行）。

　　跟李伟杰一样，大多被许群分管的官员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这个女博士后不仅是领导，同时也是个学徒。“真没想到她来真格的，工作这么实在。”经常和许群打交道的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孙新民说。据孙讲，许群来许昌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向他索要县情和当地党史资料，“进入角色之快超乎想象”。

　　博士县官谦虚、不耻下问、平易近人的形象被圈内官员广泛流传，可她的“拼命三郎”劲却让很多人大吃一惊。

　　“照理说，挂一年就回去了，用不着真枪实弹地干，可人家许县长还动了真格的，这一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科技局副局长李斌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刚到许昌，许群的孩子只有一岁零三个月，而工作的性质决定了她每周只能返回郑州一次，这种情形长期考验着一个母亲，也让军人出身的郑毓杰动容。郑是许群的司机，是日常工作中离许最近的人，他曾多次看到孩子跌跌撞撞追喊母亲的情景。“许县长来许昌一年，我们的这辆车已经跑有好几万公里了。”郑师傅指着车的后排座说，“我们经常都在下乡的路上，有时累了她就睡在上面。”

　　据说，全许昌有326所学校，许群在任职的一年内，跑过了其中的五分之四。这意味着，平均不到两天，她就要到一所学校。就凭这一项就让李伟杰折服甚至感动：“换了我，恐怕真的做不到。她把严谨的学术态度带到了工作中，这可能是她留给我们许昌政界的最大财富。”

　　“如果许副县长是个男的，我们肯定是好哥们儿。”在许昌县官场，这句不知是被谁起头的话，在广泛地传递着。

　　【“超临界”的日子】高产学者+“学徒”县官=?

　　见到许群，是在郑州的一家咖啡馆。

　　短发、娇小、素净、矜持，眼前的博士后跟生活中的很多女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在交谈中很快就能清晰地觉察到她的敏锐与不同。

　　谈起这场为官经历，许称自己的目的很单纯：多一种人生经历。“对于我来说，去许昌和去德国之前的心理几乎一样；而从许昌归来和从国外归来的感觉也没什么不同。”许群说，“到下面，我能学到做学问之外的很多东西。当然，组织部门可能赋予我这个角色更多的责任。”这种学徒心态，印证了当地很多官员的直觉。

　　跟很多高学历人才一样，许群拥有让人羡慕的成长履历。

　　1999年9月，许群在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所获得博士学位后，赴德国Karlsruhe（卡尔斯鲁厄）核研究中心环境技术化学所攻读博士后。2001年8月，在德国完成博士后工作后，谢绝了导师的挽留，回到母校郑州大学任教。归国后的许，同样是个高产学者，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发表了近20篇高水平论文，这是很多同行都望尘莫及的。

　　这种履历堪称完美，可在事业正旺之时她竟然选择了下乡“为官一年”，这种决定让很多人吃惊，难窥其间缘由。

　　许群在攻读博士和博士后时的研究方向都与超临界流体（绿色化学的重要范畴）有关，一个是超临界流体的性质及其在化学反应中的应用，一个是超临界流体技术在环境方面的应用。

　　“所谓超临界流体，就是介于液体和气体之间的物质第四态，它的密度、黏度介于二者之间，流通性和扩散性也介于二者之间，兼具二者的优越性。在很多化学反应工程如生物、医药、材料制备等领域都具有广泛的应用前景……”谈起自己的专业，许开始滔滔不绝。

　　“介于气体液体之间，兼具二者优越性。”许群多次甚至幸福感十足地重复着这一命题，能感觉出，她很喜欢这种状态。不知是出于对自己所学专业喜好的本能，还是另有所悟。

　　记者向其求证：是不是想把治学和为官的经历兼而有之？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言：没虚度。

　　【为官的烙痕】短暂任期+厚重责任=?

　　由科研角色到行政角色的转变，是摆在各位“过客”博士官面前的第一道现实课题。组织部门还赋予了他们更多的责任和希望，比方说，发挥桥梁和纽带作用、促进高校科技成果转化等等。

　　然而完成这一切，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一年（现实中个别被延长任期）。区区一年为官，完全陌生的环境和领域，博士们能做些什么呢？又能留下什么呢？

　　许群同样面临着这种困惑。但许说，她本人非常珍惜这段经历。对于任职当地官场，她选择了适应、接纳和融入。“任何事物都有其必然性，我从不以逆反的心理看待事情，而是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它。”许群说，“尊重和信任别人，你也能获得尊重和信任。”

　　可能正是这种豁达的态度，使她很快融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如果没人说她是挂职的，我还真看不出来。”今年年初才到许昌县任县长的王堃这样描述他对许群当初的印象。谈起许的工作成绩，王堃连连说：“惊讶，很敬佩，只用一年时间，各个分管领域都有亮点，很难得。”

　　在一份报告中，许群的工作业绩也被打上“优”的标签。拿科技方面来说，经过精心布置和准备，今年5月份，许群带领许昌县科技局参加第七届中国北京科博会，共推介了八个项目，居全省同级部门推介项目数之首。同时签约合作项目5个，意向金额1720万美元，均为许昌县历年参加科博会之最。“没有一个懂行的副县长，完成这些成绩是很困难的。”李斌甫说。

　　同一年，许昌县成功申报了省级示范项目“国家粮食丰产科技工程”和省重大科技攻关项目“小麦优质高效生产技术研究与示范”；多个学校旧房危房改造项目顺利实施，改造旧房危房2.4万平方米；许昌县残疾人康复中心落成……

　　而许群自己，显然已从此番“摘下博士帽，甘当小学生”的经历中获得了许多。日前，记者与即将彻底离许返郑的许博士一起，前往许昌县尚集镇魏庄小学探看，听教体局的工作人员介绍，许群为这所学校付出了相当多的心血。

　　下午的阳光透过雾气很清晰地投射下来，新落成的教学楼尚未正式启用，似乎在低头倾听着什么，而那边老教室中孩童们的读书声已隐隐传来。

　　一块墙壁上残留的黑板与新教学楼侧脸相映，那一米之遥的对照看得让人心潮澎湃。记者举起了相机，但被许群轻轻制止。透过她请求见谅的眼神和其中的某种顾虑，记者分明觉察出，一年的为官，已在其生命中烙下了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