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暗访中越边境走私:执法腐败养活"走私村"

防（城港）东（东兴）二级路是当地卷烟走私最集中的路段。记者平时去东兴采访，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几乎每次都能看到呼啸而过搭载走私货物的摩托车。11月11日夜晚和12日白天，大概记者行踪暴露，竟然没有发现一辆摩托车走私。但据防城港烟草专卖局执法人员反映，11日晚，仍有大量走私卷烟“过去了”。

12日晚，抱着碰碰看的心态，记者随意搭乘一出租车前往防东公路暗访。23时10分，记者刚

到防城收费站，有6辆搭载走私货物的摩托车呼啸而过，7分钟后，又有12辆，随后3分钟，每隔1分钟，分别经过5、8、9辆走私货物的摩托车。短短5公里路程，共遇到40多辆摩托车走私。当记者返回途中，只有几分钟的功夫，这些摩托车已放慢速度，空车而回，成功完成走私。

据防城港烟草专卖局专卖办主任林卫海介绍，广西、广东和福建是我国当前卷烟走私的重点地区，而广西防城港被列为重点中的重点。今年以来，平均每天通过防城港走私的卷烟数量达2500件左右，最高达3000件，价值三四百万元。而今年前10个月，防城港一共查获走私卷烟只有2400件。

据防城港海关缉私分局负责人介绍，今年前10个月，刑事案件案值比去年同期增长40．75倍，达到1亿多元。走私卷烟的种类主要是“南洋双喜”，每件1180元，“万宝路”每件2500元，“三五”每件3640元。

　走私人员多方位、全天候监控执法人员，记者暗访遭遇“二五仔”跟哨

“二五仔”是防城港人对走私团伙中“望风人”的称呼。这些“二五仔”几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对烟草、海关和公安等执法部门的人员、车辆进行多方位、全天候监控，随时掌握执法人员的行踪。

11日晚，记者乘坐当地烟草部门的执法车辆，沿着走私严重的防东公路行驶10几公里，领略了“二五仔”的厉害。只要有路口的地方，就有人望风，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个望风点都有三五人，一见烟草部门车辆经过，立即拿起手机拨打。一个“二五仔”开着摩托车一直尾随记者三四公里。

11日至13日，记者几乎每次经过防城港市跨海大桥和进出防城港市防城区的公路收费站，都能见到三五个“二五仔”坐在收费站旁“望风”。

“看到有‘二五仔’，就说明老板有货要出。每个“二五仔”为一个老板提供信息服务。”防城区烟草专卖局稽查支队大队长黄强说。

记者在防城区烟草专卖局采访时，发现有“二五仔”在烟草专卖局大门口探风。海关部门将这些“二五仔”称为“看水族”。蒙海飞称，这些“看水族”经常盯在海关缉私部门门前，海关的车辆一出动，他们立即开着摩托车尾随其后。“看水族”还时常把竹排停靠在缉私艇旁边，监视海关缉私人员的一举一动。

罗凯升介绍，这些“二五仔”、“看水族”大多受顾于走私老板，日收入50元左右。他们中有一个领头人负责与老板联系，他们的手机或高频对讲机，是老板发放的。老板对他们并不信任，经常检查他们打进打出的号码。

被“掏空”的小轿车每辆可装1500条卷烟，在高速公路行驶时速达180多公里

“飞机仔”是当地“蚂蚁搬家”走私环节中，摩托车之后第二个承担运输走私货物的轿车司机，意思是说他们开车非常快，像飞机一样。

据了解，走私分子从外地非法购进已经报废的佳美、凌志、奔驰等轿车，然后更换高性能的发动机。在高速公路上，这类汽车一般的时速达180公里，当遇到执法车追击时，时速可达到200公里。

12日上午，在防城港市交警特勤大队，记者见到了5辆被查获的走私轿车。这些被改装的小轿车室内只留有驾驶员一个人的位置，其它设施全部掏空。据当地烟草部门调查，这样的轿车一次最多可装30件卷烟，即1500条卷烟。

12日傍晚，在知情人的引导下，记者在防城区内一个“飞机仔”必经的路段旁悄悄守候。大约半个小时内一共发现6辆“飞机仔”在市区疾速而过。13日下午，记者乘车在防城港到南宁的高速公路上行驶，一个“飞机仔”驾驶佳美从后面超了过去。同行的烟草部门执法人员认出是一辆运输走私货物的轿车。随后司机立即将时速加到160多公里，但前车一两分钟功夫就没了踪影。司机说对方的时速在180公里到200公里间。据知情人反映，这些“飞机仔”为逃避打击，在高速路上会时常更换假牌照。

据当地海关、烟草等执法部门介绍和记者暗访观察，走私卷烟从源头到流入我国销售环节已形成一套完整而严密的路线。

从“大飞”到摩托车到“飞机仔”

大部分走私卷烟从越南通过小船、小竹排运至防城区江山乡新基村等地，据反映，在对面的越南海域，停放着十几艘中国“大飞”。这些“大飞”均经过改装，配备大功率的发动机，时速超过80海里，通常夜间在北部湾沿海活动，装着卷烟伺机偷运上岸。

走私卷烟上岸后，当地村民能赚点搬运费用或保管费用；然后走私分子先用二轮摩托车将卷烟分批次运到防城区的水营、冲仑两个村庄。这两个村与高速公路相近，走私卷烟在一些农户家短暂停留后，被搬到钦（州）防（防城港）高速公路21至28公里路段，装上“飞机仔”开的改装轿车。有时摩托仔还不经过上述两个村庄，直接把走私卷烟运至高速公路上。

“走私分子在旁边山顶设置了瞭望点，全面监控高速公路路面及周边情况，用高频对讲机指挥装车，一旦有情况，便及时通风报信，一般三五分钟就能装完一辆轿车。”防城海关缉私分局负责人说。

“飞机仔”把走私卷烟或直接运往邻省销售，或运往广西合浦、钦州、南宁，甚至柳州等集散地。

“博命”的“摩托仔”和“飞机仔”冲卡撞人，害人害已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走私过程，不管在公路上，还是在市区内，拉运走私货物的摩托车手和轿车司机都开得不是一般的快，加之最多时形成上百辆摩托车长龙，声音如雷，以至路上行人、行车不得不给他们让路。”干了近10年烟草执法工作的防城港市烟草专卖局罗凯升说。

由于车速太快了，当地人把从事这一行当称为“博命”。一般“摩托仔”运一次货赚30元至50元，而“飞机仔”拉一次货能赚200元左右。

防城区防城区水营村党3支部书记禤积德说，1999年以来，全村已有七八人开摩托车走私而重伤，其中两人死亡。现村里还有10几个年青人还在从事这一行当。“车速太快了，只有25岁以下的年轻人才敢开。车辆耗损也大，一般一辆摩托车只能开一年。”

“如果遇到有有人拦车，或有路障，老板就让冲过去。”一位曾被约做“飞机仔”的出租车司机苏某告诉记者。“我曾经也干过‘摩托仔’，速度太快了，非常害怕，两次后就不敢干了。”驾驶三轮摩托车拉客的司机黄某说。

今年3月，合浦公馆交警中队一位民警在设卡检查时，被一辆装有24件走私卷烟的轿车撞成重伤。2003年11月，一位摩托车仔强行冲卡时撞到一位行人，造成骨折，防城港烟草专卖局为此赔付了近两万元的医药费，并被告上了法庭。

防城港市打私综治办负责人说：“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执法人员一般不敢拦截检查疾驶的走私车辆。因为出了交通事故，不管执法不执法，先按交通事故处理。”

暴力抗法让烟草执法人员不敢进“走私村”

据防城港市烟草专卖局提供的资料，2002年至2004年6月份，烟草专卖局共立案查处卷烟走私案件517起，收缴走私卷烟3250多件，收缴走私烟用丝束约18吨。

记者在边境走私一线暗访一些走私比较严重的村子时，陪同记者采访的防城港市烟草专卖局罗凯升和林卫海，尽管是大白天，但仍远远地望着，不敢靠近村子，更不敢进村，担心挨打。

两人都经历过暴力抗法。暴力抗法一般发生在执法人员查获走私卷烟时，走私分子仗着人多势众，持刀、棍公然抗拒执法，进而围攻执法人员，抢夺被查获的走私卷烟。2002年以来，防城港市烟草专卖局执法人员共遭遇6起暴力抗法事件。1998年，罗凯升在东兴市江平镇班埃村执法时，为了保护车辆，他遭遇到10多人殴打，“全身污青，腰里一根骨头被打断”。2004年8月2日，林卫海在执法时，被一疯狂走私分子砍杀，“右手伸肌腱完全断裂”，只连着皮，经全力抢救，右手才接上，目前还在养伤。

除防城港外，钦州、北海等邻市的海关、公安等执法人员也都或多或少经历过暴力抗法。北海合浦县公馆交警中队一副中队长在设卡检查时，被一台装有24件走私香烟的小汽车撞成重伤，至今还没出院。蒙海飞说：“海关每次出警都要保证一定的警力。

“蚂蚁搬家”式的走私贩私活动在广西中越边境防城港市一直公然进行，在当地这是一个尽人皆知的公开秘密，目前仍难以找到切实有效、长治久安的整治办法。记者近日就此实地追踪调查时，当地干部群众呼吁，执法单位应加大打击走私行为的力度，一要严格执法，二要形成合力，三是铲除腐败。

　867艇与白龙港的短暂安静

记者在防城港采访期间了解到，根据防城港市委、市政府的部署，防城海关缉私分局从10月12日起，调度867艇驻守走私重灾港白龙港，努力切断白龙一带海域走私路线。截至11月3日，867艇共查获走私案件1起，缴获走私卷烟73件，多次将走私分子的船只赶出我领海。

防城港海关缉私分局负责人说：“867艇的确遏制了白龙海域走私势头，但由于人力和经费有限，867艇不可能一直在此执行任务。”

事实上，由于海岸线长达580公里，陆地边境线达230公里，可供上岸的着陆点很多，即使在867艇执勤期间，走私分子在高额利润的驱使下仍不惜铤而走险，将走私卷烟从其他着陆点送上岸。

据悉，11月初，中国—东盟博览会在广西召开期间，走私卷烟数量有所减少，边境公路上贩运走私货物的摩托车和轿车也少了很多。但博览会一结束，走私分子又大张旗鼓地卷土重来了。

截止10月份，防城海关缉私分局共立刑事案件7起，案值1．1亿元，偷逃税款574万元。另据打私办提供数字，从2003年9月到今年11月，共查获走私案件770起，案值3420万元人民币；抓获走私贩私嫌疑分子860人，逮捕16人，判刑9人。

今年3月组织开展的打击敏感物品走私活动，共查扣走私大米700多，为防止境外家禽及制品流入境内而开展的打击禽畜、食品走私活动，查扣多起家禽、家禽羽毛走私案件，同时打击鸡翅、牛百叶等冻品走私行为，销毁冰冻食品350吨；打击水果走私专项斗争，共查获各类不合格水果232吨，总值约150万元人民币，销毁20吨二氧化硫含量严重超标的鲜龙眼。

今年7月20日至9月20日组织开展的打击走私夏季联合行动，共查扣走私香烟700多件，白酒190件，橡胶180吨。

“如果所有执法人员都动起来，任何走私货也通不过”

记者了解到，目前在防城港有行使打击走私卷烟活动职责的主要单位如下：一个边防团和一个边防支队，一个团级海警支队，两个团级的边检站，两个处级海关，两个处级海关缉私分局，一个团级内卫武警，还有各级烟草、公安、交警、水产、交通、林业和工商等执法单位。

“防城港这么多打私部门，这么多人，如果所有执法部门都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所有执法人员都动起来，手牵手都可以沿着海岸线排队了。真正干起来，任何走私货也不可能从防城港通过。”打私办一位负责人说。“尽管年年组织打私联合专项行动，但均是‘雷声大雨点小。搞表面文章多，实际行动少；各自打私多，联合打私少。’”烟草部门负责人说，“执法部门办事经费少，相互配合难，烟草部门经常联合其他执法部门共同执法，但由于种种原因，相关执法部门缺乏积极性，有时出工但不出力。”

“执法腐败‘养大’走私通道”广西壮族自治区烟草专卖局认为，当地卷烟走私之所以猖獗，关键的因素是有关执法人员徇私枉法，通过直接入股、家属参股或收取保护费等方式，参与走私护私活动，形成强大的“保护伞”，给打私工作带来很大阻力。

防城港市烟草专卖局反映，有的走私分子还买通了相关执法人员，每辆过卡的走私轿车支付大约150元的“通行费”。有的走私老板按时到自己走私所经过路段的一些执法部门买所谓的“月卡”，每月2000元至3000元。

防城港海关缉私分局在总结今年上半年工作时表示：“执法环境复杂，查私办案过程中干扰大、阻力大。立案侦查的案件几乎都遇到说情以及请客、送礼等现象。”

防城港海关缉私分局还认为廉政隐患不容乐观：执法监督不够全面、深入，民警在处理与执法相对人的关系上缺乏清醒的认识，跑风漏气、泄露行动秘密的苗头性隐患有所显现。

“现在走私分子实力之所以这么强，组织这么完善和成熟，实际上是打私部门一步步‘养大’的，最初，走私形式只是个人利用小竹排小规模运输货物，那时没有将他们打掉，致使走私分子越做越大，越做越强，不管什么部门执法人员都可以对付，甚至都敢打。现在要打掉，需要付出更大的成本和代价。”防城港市烟草专卖局工作人员说。

打击走私应首当做到“严格执法”

在采访过程中，几乎所有执法部门都反映，一是打私设备落后，走私分子使用高频对讲机，消息异常灵通，走私工具是进口且改装的汽车或配了几个发动机的大功率摩托艇；二是法律难题。按照《刑法》有关规定，走私货物、物品偷逃应缴税额在5万元以上才可量刑，而这种“蚂蚁搬家”的方式，即便每次抓到，也不够量刑标准。

当地一些干部群众认为，上述问题的确需要及时探讨研究，当务之急，不在于开展多少次专项斗争，关键日常执法要严格，不能有法不依，执法不能打折扣。

一、“擒贼先擒王”，全力抓捕一批走私老板，形成高压态势。罗凯升说：“现在我们打多了，走私分子也知道我们拿他们没办法，不怕了。”防城港打私综治办主任林业龙说：“今年前10月，防城港共逮捕16人，判刑9人，但这些人没有一个是老板，全部是“马仔”，真正的后台老板消息灵通，抓不到不奇怪。”

二、端掉走私货物集散窝点，切断海上运输，形成真的打私。罗凯升说：“对于水营、新基这样的走私集散地，真正要下定决心打掉不是说不可能，毕竟邪不压正，而且即便群众想闹事也没理由，问题关键是谁来下这个决心。”

三、交警等部门严格执法，查扣社会上套牌的、假牌的、没有合法手续的轿车。水产等部门对海面上非法改装的船只依法整顿。据悉，仅在防城港一地，这类拼装的小轿车竟达200多辆，这些车大多就是用来走私的。

针对边境走私情况，广西壮族自治区日前在广西防城港召开打私工作现场会，就目前打私形势和面临的困难进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