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机关官员陈瑞军艾滋村里被病人六次包围(2)

　　造血

　　陈瑞军把自己在文楼的工作分为两部分，以5月底为界，前面3个月主要搞硬件工程建设，后面3个月，是“想办法让文楼人挣钱”。

　　文楼人挣钱最多的时候，就是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这10年卖血期间。“袖管一卷50元”，卖血几乎是那时候村里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如今村里一户户整齐的青瓦房，就是那时候用卖血钱盖起来的。“你看有这号青瓦房的，就是卖过血的”。

　　1995年以后，“血浆经济”被明令禁止。如今，文楼全村820户3211人，几乎都靠着人均不到1亩地的收成过日子。

　　文楼村的男人们也尝试过外出打工，王清最远到过海南，他是健康人，但招工单位一看他的身份证上写着“上蔡县”几个字，就忙不迭的把他赶了出去。和王清的遭遇相同，大多数外出谋活儿的村民都遭到了拒绝。“其实出去的基本上是健康人，生病的也走不远，但人家就是怕。”王清说。

　　陈瑞军和工作组采取的办法是发展养猪。他向村民宣布，买回3个猪崽饲养，工作组补助300元钱。养猪存栏20头，猪圈5个以上，可以申请小额农业贷款。

　　但大部分村民对养猪政策并不满意。聚集在村口的村民议论说，如今一个猪崽就要400元钱，家里连1个猪崽的钱也拿不出来，更别说买3个。那300元补助，自然是拿不到的。“你去跟上面说一说，先发钱再养猪。”村民们建议。

　　但陈瑞军坚持先养猪后发钱。“我们财力有限，只能帮下定决心想办法治富的人。”村支书刘月梅的话更直接，“我怎么知道你拿了钱去不去养猪！”

　　有的村民把这种养猪政策称为“扶富不扶贫”，“扶的都是有点钱的，我们真正穷的沾不到边。”

　　村民刘文章就是在这样的互相怀疑和争吵之中养起了50头猪。3个月后，猪崽长到200斤重，刘文章以4元4角一斤的价格把猪全卖给了来收猪的贩子。除去饲料和医药费，每头猪赚了200元。还了部分借款，刘文章用剩下的钱又买了40头猪崽，谁想9月份遭了猪瘟。

　　现在养在圈里的是刘文章刚刚买进的第3批50头猪崽。这批猪崽价格实在很高，合400多元一头，刘文章估计，这一批又赚不了钱。

　　刘文章的苦恼在于，他完全琢磨不透生猪的行市。村里曾经请县里畜牧学校的老师来讲过一晚上的课，刘文章去听了，讲的都是养殖技术，对于刘文章最想知道的，却没有涉及。“我们反正就是养，赔还是赚，就跟撞大运一样。”刘文章的妻子说。

　　而刘文章的苦恼同样是村里其他养猪户和蔬菜种植户的苦恼。除此之外，农业技术的缺乏，资金的匮乏，也同样困扰着希望通过自身努力致富的村民们，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办法艰难的起步，却发现问题接踵而来。

　　在陈瑞军努力实施“造血工程”的近半年后，少数村民养起了猪，还有几户人打算尝试种种大棚菜。而大多数没有钱买猪崽更没有钱建大棚的文楼人，依然只能靠着人均7分地的收成艰难度日。陈瑞军尝试给他们指出几条致富的道路，但他们无力行走。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无法否认，陈瑞军所倡导的养殖种植计划，和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关系。12月已是农闲时节，对于和程松华一样的大多数文楼男人来说，一天中的大部分内容就是结伴挤在村口小卖部的墙根下，享受太阳带来的暖意。昼短夜长，太阳一西斜，寒冷的空气便迅速充塞了阳光移走后的阴影，文楼的男人们便追随着阳光挤成一堆，慢慢的，从小卖部的东头一直挪到西头。

　　回顾自己的工作，陈瑞军有些怅然若失，他坚持认为“自己的路线是正确的”，但承认“造血”的效果不很显著。

　　无论如何，陈瑞军给文楼留下的最显著的成果，还是柏油路和水井，是品字形建筑群。毕竟，只要上面拨款，工作组认真规划，“硬指标”不难完成；但要从根本改变一个村庄的生命力，一个人或者一个工作组的力量，都显得太单薄了。

　　调和

　　在文楼南面公路旁的麦田里，一溜坟头在尺把高的麦苗丛中显得分外扎眼。村民老苏说，坟头上没长草，土色还比较深的，就是新坟，“都是今年入冬以来死掉的病号”。

　　在谈论死亡的时候，村民们，其中大多数是艾滋病感染者，显得都很平静。“养猪大户”刘文章靠着自家的门板，抽着烟说，这个病反正是要死的，他现在惟一的奔头就是养猪挣钱，好给在上蔡学修车的大儿子开个修车铺；把还在念中学的小儿子供上大学。“我要他们都学出本事，离开这里，最好离开上蔡，到外面去发展。”

　　陈瑞军走的时候，给文楼留下了“协会”这个文楼人本来陌生的组织。建立协会的初衷，来源于陈瑞军在养猪问题上和村委会的分歧。陈瑞军主张将补助款分散给各养种殖户，由村民自己努力致富；但村干部们则希望将款项集中起来，发展集体经济。

　　“集体经济由集体来搞，肯定搞死。我在农村那么多年还不知道？”陈瑞军说。为了以示公平和清白，陈瑞军建立了养猪协会和蔬菜协会，将款项分配权下放给养殖种植户，“自己只抓大的政策”。

　　协会由养殖种植大户和积极分子组成，养猪和大棚菜补助款的分配，就由协会开会说了算。

　　此后，陈瑞军又将村里原有的艾滋病协会“收编”，将管理村里艾滋病人杂务的权力下放给艾滋病协会。例如村里成立秧歌队、锣鼓队，陈瑞军只跑经费、请老师，其他人员安排、服装分配，一律由协会开会说了算。秧歌队和锣鼓队一度成为村民参与积极性最高的群众娱乐活动。

　　现在，文楼人已经习惯于向村里的各种协会寻求帮助。陈瑞军的协会还无意中培养了文楼人参与公共事务的热情与习惯。如今，在村口晒太阳的村民们也会经常谈到村务公开、村账目公示等话题。

　　村民们特意提到，文楼好几年没开过村民大会和党员会，也没有进行过选举了，应该把这两个会和选举恢复起来，决定村里的大小事务。在和村干部吵架的时候，“开会”和“选举”，总是被村民们提到最多的词。只是，村民们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把吵架时的用词转化成实际行动。

　　除开充当村干部和村民间的中间人，陈瑞军还要小心协调村里健康人和艾滋病人的关系。

　　在如今的文楼，健康人和艾滋病人已经可以没有什么顾忌地在一起说笑玩乐，几年前互不往来的境况业已消失；但一涉及婚嫁，或事关利益，文楼又似乎会立即分成健康的和带病的两半。陈瑞军也很难对此作出解释，他只是觉得，时间再长些，政府再做做工作，情况或许会更好一些。

　　刘庄

　　相对于全国闻名的文楼村，其他艾滋病高发村一年来的帮扶工作又不尽相同。

　　刘庄村的李秀花有些孤零零地站在村子西头，一开始，她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艾滋病患者。不远处一个老头儿大声地呵斥她，是就是嘛，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但几十米外，一群聚在一起聊天的人却向李秀花抛来有些鄙夷的眼光，“我们跟他们不来往，我们是健康人。”一个男人说。

　　刘庄全村3188人，感染108人。艾滋病患者，在刘庄属于一个相对较小的群体，和文楼的相比，他们也显得弱势得多。

　　“我们这里的艾滋病人比较听话。”刘庄村帮扶工作组长、河南省广播电台人事处主任王良杰说。对于村里还普遍存在的歧视，王主任有着自己的解释，“这说明村民们对艾滋病有认识，有警惕心，说明我们防治宣传工作到位”。

　　刘庄村帮扶工作组同样搞了“六个一工程”，只是规模相对文楼都要小一些。

　　和文楼发展个体经济不同，帮扶工作组在刘庄村选择了发展集体经济。同样是养猪，刘庄成立了一个种猪场。

　　猪场共投资42万元，其中村委会以合作社申请扶贫款12万，作为村集体股权；此外，在股权结构说明书上，还标明了村民股权10万。

　　王良杰介绍，这10万村民股权，分别由村支书、副主任和村会计投资4万、3万、3万构成。而他们的投资款，是向县农业银行申请的农业小额贷款。

　　王良杰认为，这说明了刘庄村村干部的致富能力和带头作用。“他们投这个资，也是要担风险的。”此外，王良杰还介绍，村里农业小额贷款的发放审批权在村委会。

　　但相当数量的村民，包括艾滋病感染者和健康人，都对王良杰的看法表示了不同意见。村民刘小林说，村民申请贷款，根本就不会批。

　　但的确，刘庄的村民“比较听话”，艾滋病感染者李秀花就说，现在吃药不要钱，隔几个月还能发40元钱补助，再加上地里的麦子，一家人是饿不死了，她已经很满足了。她现在惟一关心的是，今后猪场开工了，能不能进去当个工人。

　　离任

　　8月28日，已经在文楼驻村6个月的陈瑞军，接到省卫生厅的通知，回省厅继续主持全省爱国卫生工作，文楼村工作队长由省卫生厅副厅长刘学周接任。

　　让陈瑞军感到满足的是，他离任的那天，曾经给过他脸色、吐过他唾沫的文楼村民们又一次围住了村委会，不让他离开，希望他一直为文楼工作。陈瑞军后来不得已谎称只是回家看病才得以离开，上车时连行李都没敢拿。

　　陈瑞军的驻村干部生涯，总共被艾滋病人围过6次。从前5次的惊心动魄、辱骂威胁，到最后一次的恋恋不舍、极力挽留，一位特殊岗位上的官员给一个特殊的群体留下了梦想和努力，也留下了对现实的思考。

　　对于刘庄村的驻村干部王良杰来说，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为不久后的验收撰写工作报告，“我已经写了两稿了，还准备再改一稿。”在说这个话的时候，有村干部进来找王良杰借武侠小说，顺便把上次借的书还了。

　　王良杰把还来的书扔在自己的床上，在十多平米的房间内，摆着3张搭着行军帐篷的木板床。王良杰透露说，对于驻村干部们来说，“床”可是个敏感词汇。曾经有干部抱怨村里床睡着难受，被某媒体写了出来，当时的省委李克强书记看到后进行了严肃批评，认为驻村干部不能吃苦，专门开会指出了这个问题。

　　陈瑞军回忆说，开始几个月，确实有不少干部老往回跑，或者是住在县城里。

　　今年5月，针对驻村干部中出现的一些脱离群众的现象，河南省专门就此开了一个整风会，严厉批评了“走过场”、“混资历”等行为。

　　据陈瑞军透露，目前河南省委已经初步决定，将继续抽调干部，把驻村帮扶工作延长到3年。王良杰则说，广电系统派了4名干部轮流值班，“办公室电话机旁边随时有人”。(本报记者　曹筠武／文　柴春芽／图)

　　(应被采访者要求，文中部分艾滋病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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