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信报记者 李蔷周昕欣/文

　　编者按：古有“巴有将，蜀有相”之说，今有“重庆崽儿砣子(拳头)硬，成都妹子嘴巴狡”之侃。同是“湖广填四 川”的移民后裔，在“巴蜀同俗”的圈子里，为什么文化差异如此之大？日前，信报记者专程赴成都采访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四川大学现代文学专业硕士生导师张放先生；同时，在重庆也采访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师范大学教授莫怀戚

先生。两 位作家以文人独特的视野，分析了成渝两地市民性格中的“文化内核”。本报亦以此作为“湖广填四川”系列报道的结束篇。

　　什么是成都人的文化性格？成都人和重庆人的性格差异是在哪里？

　　上周，在川大校园外濒临锦江的一个小茶馆里，张放先生与本报记者就以上话题进行了一次长谈——

　　成都：原住民文化

　　重庆：码头文化

　　所谓文化性格，简单来说就是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指的是某一块地域；“水土”，包括地理位置、物候 环境；“一方人”，则是长期生活在这一地域的人。不同地域上的人，由于环境不同、生存方式不同、地理气候不同、思想观 念不同、人文历史不同、为人处世不同，文化性格特征也不同。

　　成都、重庆都为移民城市，“湖广填四川”对成都和重庆的文化构成都有不可磨灭的影响。但由于历史、地理等多方 面的原因，成都主要是原住民文化，而重庆是码头文化。有的人还给重庆加了一个火锅文化，其实火锅也是纤夫、码头工人创 造的，也属于码头文化范畴。

　　最早发现并记述重庆人和四川人性格差异的是《华阳国志》的作者常璩。他有一段著名的论述：“江洲以东，滨江山 险，其人半楚，姿态敦重。垫江以西，土地平敞，精敏轻疾。上下殊俗，情性不同。”意思说，江洲(今重庆)以东，由于临 近楚境，所以，居民们保留较多的巴、楚习俗，显得姿态敦厚庄重，性格强悍。垫江(今合川)以西，由于接近蜀境，所以居 民像蜀人一样，精明能干、轻浮急躁。常璩的论述体现了自然和人文环境对居民性格的影响，堪称经典，影响深远。《华阳国 志》还有另一经典“巴有将，蜀有相”之语，以至后人常用“成都人尚文”，“重庆人尚武”来概括两地居民在文化性格上的 差异。这颇与外地人评价成渝两地人文性格相符。如说：重庆人性格豪爽直率，成都人柔弱狡猾。

　　重庆东接两湖，西接广西，重庆的移民比成都更多更纯粹。重庆的文化是水手、挑夫、纤夫以及泥工等手工业为主的 群众文化。现在来看，重庆人，包括重庆的白领大都直率、热情。他们有很强烈的奋斗感，这种奋斗感来源于码头水手的奋斗 精神。有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现象，就是重庆的作家大都耿直豪爽，书卷气少，普遍不注重打扮，看起来很朴实，不刻意装饰造 作。譬如余德庄既是火锅店老板又写小说，穿得像个工人。莫怀戚是大学老师，却经常接触航运工人、水手等平民，性格豪放 ，敢喝酒敢划拳。和重庆人在一起会发现他们喜欢交朋友，大碗饮酒，大口吃肉。火锅是他们互通信息联络感情的媒介，他们 有“四海之内皆朋友，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性格。而成都人比较斯文，喜欢喝茶、泡吧。让我像莫怀戚那样大碗喝酒，或让莫 怀戚像我一样安静喝茶，可能我们互不习惯。这之间的差别就像淡水鱼和咸水鱼一样。淡水鱼放在盐水里不能生存，咸水鱼同 样不能在淡水里成活。这叫各有各的生活方式。

　　成都虽然也是移民城市，但受移民影响却比重庆小。因为，成都有大量的土著存在，西南、西北靠凉山、阿坝、甘孜 等地，几乎没有受到移民文化的冲击，原住民文化特征比较显著。成都的原住民文化是居家、休闲、养身的文化。成都原住民 的生活方式有很强的吸引力，移民很快便融入土著的原汁文化中。在成都，移民身份只是会馆里的回忆。

　　成都：历史文化古城重庆：新兴工业城市 成都在历史文化的长链中从来没有断裂过。战国时期，开明氏将国都迁 入成都一带，取“一年成邑，二年成都”之意为名，沿用至今。二千多年来，成都曾经是七代小国帝王之都——春秋蜀王开明 五世、西汉末大成公孙述、三国蜀汉刘备、西晋末成汉李雄、五代前蜀王建、五代后蜀孟知祥、五代大蜀李顺，成为一座名副 其实的历史文化名城，文人荟萃，名家辈出。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文学家杨雄、道学家严君平、晋代史学家常璩、明代文豪 杨升庵、现代作家巴金、思想家吴虞、音乐家王光祈、科学家周太玄等都诞生于成都。我国古代著名的诗人李白、王维、杜甫 、高适、孟浩然、白居易、元稹、贾岛、李商隐、黄庭坚、苏轼、陆游、范成大等都曾经流寓于此，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章。

　　而重庆成为大都市的历史只有数百年。清朝维新变法后，工业兴起，重庆才逐渐兴起。重庆以前不是人文中心，在清 中晚期，甚至是国民党时期，重庆成为陪都后才迅速崛起。历史上的文化名人去过重庆的不少，但没有谁像对待成都那样“反 把他乡作故乡”，视重庆为第二故乡。

　　成都人：悠闲自得

　　重庆人：水手精神　 李白诗云：“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常璩有言：“蜀(成都)沃野千里，水旱 从人，不知饥谨，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由于成都地处四川盆地之底部，川西平原一马平川，远离长江，远离航运。 成都虽然有一条锦江，但它的作用像秦淮河一样，更多的是观景，而不是航运。

　　优越的地理环境，丰富的物产，使成都人的生活悠闲自得，养尊处优。也许是无衣食之忧，成都人在文化性格上风流 浪漫，喜为人先。

　　何谓喜为人先？就是领先潮流，追求时尚。比如说，早在两千多年前，当时封建礼教非常严重，男女婚恋必须要有父 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允许自由恋爱，但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和才女卓文君在邛崃县邂逅相逢，“抚琴一曲，喜遇知音， 一见钟情，深夜私奔”——两人跑到成都城里来，开了个小酒馆，夫唱妇随，“相如庸保，文君当垆”。为了爱情，也不管什 么封建礼教、父母反对，先离家出走再说，这对成都男女开了自由恋爱之先河。后来，司马相如到京城当了大官，驾着四匹马 的香车回来接卓文君，留下了千古佳话。现在成都还遗留了琴台路和驷马桥这两个地名，以纪念这两位才子佳人。现在的成都 人，尤其是成都的文人更是引领潮流的先驱。他们大多比较前卫，前两年炒得比较火的成都作家慕容雪村的《成都，今晚将我 遗忘》就是大胆、前卫的代表。

　　重庆两江环抱，长江更像是大运河，承载着航运的任务，有很强的社会经济功能。另外，重庆受地理环境的限制，山 高路不平，居住分散，所以重庆的文化是一种一直处于动荡迁徙中的文化。在这种地理环境影响下，形成了重庆人务实、开拓 、热情、开朗的文化性格。如果统计成渝两地湖广移民定居后又走出夔门人次最多的肯定是重庆。不仅是因为重庆人出夔门交 通方便，更关键的是，重庆是由星罗棋布的码头组成的城市，很多区县就是一个独立的码头，市内行走都需要坐渡船。重庆是 一座流动的城市。

　　重庆作家擅长写报告文学，创作的数量也很多。我认为这是因为重庆人居住分散，人与人需要交流，互通信息造成的 。报告文学这种文学形式带有新闻价值，它能忠实记录英雄、开拓者的精神，所以在重庆得以大行其道。如黄济人的《将军决 战岂止在战场》、《命运的迁徙》等，都是优秀的报告文学。重庆有一个作家的名字叫岳非丘，是“岳”而非“丘，名字本身 就反映了重庆的水手精神。

　　近20年来，成都文学繁荣的两大主流一，是反映原住民小资情调和白领、知识分子生活的诗歌——成都出诗人，如 流沙河、叶延滨、杨炼、江河、柏桦等；二是反映四川土著文化的文学作品——如阿来的《尘埃落定》。此外，由于原住民文 化特征比较显著，少数民族创作也很繁荣。

　　张放，男，汉族，1957年8月出生，四川阿坝人。四川大学中文系1977届本科毕业生，学士学位。1982 年3月留校任教，1994年晋升教授。长期从事写作教研与现当代文学研究，现为当现代文学专业硕士生导师。系中国作家 协会会员(第四、第五届中国作家代表大会当选代表)、四川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巴金文学院院士。中国作家协会“庄重文 文学奖”获得者。有笔名张叹凤、何之衰等。

　　著有《中国新散文源流》、《文苑星辰文苑风》、《论语现代版》、《中国的圣人孔子》、《爱心—台湾现代散文欣 赏》、《庄子选粹》、《朋友心中的徐志摩》等专著。发表有关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家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家曹雪芹、杜甫、李 商隐等研究论文若干。创作有长篇小说《疼痛与羞涩》《深宫绝学》《完蛋》《叫父亲不难过》《大汉悲歌》，散文随笔集《 家园的味道》《叹凤楼枕书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