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沭阳村委会选举起纷争 村民被抓进派出所

　　苏北新农会生变

　　“他们被抓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说‘你不要耽误了我的竞选’，另一个人说‘如果你们不抓我，村委会主任我都选上了’。”2004年12月12日，在江苏省沭阳县官墩乡政府的一间屋里，派出所所长秦向宏这样对记者说。

　　秦向宏所言的两个人分别叫周俊林、王绪光，都是官墩乡所房村村民，计划今年12月份准备竞选该村村委会主任。沭阳县公安局12月7日对他们进行刑事拘留的时候，拘留证上的罪名是“哄抢罪”。

　　这天上午，在沭阳县官墩乡乡长李乙的办公室，官墩乡农村发展协会会长、官墩乡所房村名誉村委会主任高战一直在和李乙、所房村支书周光芹、派出所所长秦向宏谈判，李乙重申了县委副书记董超、乡党委书记范道东12月11日关于放人的承诺，高战也同时承诺，他将配合政府召开一个村民大会，让所房村里的人都能和乡党委政府合作，不再上访。

　　但直到记者发稿时止，被抓进看守所的人还没有被放出来，县公安局又来到所房村里抓人，不断有村民被抓进去。乡党委书记范道东解释说是“这个案子已经进入了法律程序，只能根据法律程序走”。

　　高战认为，沭阳县有关方面的行动，主要是冲着农民的集体维权而来的，“因为农协成立以后，农民开始在一起学习法律和中央文件，现在又要推举自己的代表参加村委会换届选举，这让基层政府很不习惯，他们不习惯与农民谈判”。

　　官墩乡农村发展协会是苏北农村进行的一项试验。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于建嵘博士曾对本报记者说，所房村的试验具有很重大的意义，“它通过组织农民的方式，探索了一条有别于传统的农村发展模式。”

　　出生于苏北新沂的高战是新农会的创始人之一。他原来是大学老师。2002年，硕士毕业以后在南京的一次会议上，高战认识了所房村支书周光芹和时任官墩乡党委书记的刘世武，大家谈得挺投机，高战提出想去农村当村委会主任，而刘世武和周光芹则期待高战能够为他们招商引资。

　　这次见面以后，高战就来到所房村，先自己掏钱为村里安装了路灯，并支付路灯电费。路灯改变了所房村的生活，“晚上，人们可以在路灯下乘凉、聊天和打牌，孩子们也延长了做游戏的时间”。

　　解决“三农问题”的关键在于“赋权”——赋予农民组织起来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权利。而“路灯能促进村民的公共生活，这是农民组织再造的前提”。

　　2003年7月，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农业大学和中国矿业大学的40名大学生来到所房村。这些大学生分成9个小组，穿着雨鞋，在雨中走遍了所房村的每一个角落。

　　经过几天的访谈后，在7月19日晚上的一次讨论会上，高战提出“成立农村发展协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并在组织内实现真正的民主”。高战的提议得到了支持，学生们重新分工，重新布置人马，在入户调查的过程中征求村民的意见，准备成立农村发展协会并物色协会领导层的人选。

　　2003年7月22日，官墩乡党委下文宣布正式成立官墩乡农村发展协会，任命高战担任会长。下午四点半，所房村小学广场上人山人海，85个家庭一起发起成立了官墩乡农村发展协会，大家通过投票的方式，选举了自己的理事会。

　　祝良健老人虽然年纪偏大，但因为长期关注村里的公共事业，为人正直，头脑清晰，思路敏捷，最后还是高票当选为理事会理事。家在所房村的沭阳县韩山镇即将退休的副镇长周应扬为人正直，头脑清醒，思维清晰，分析问题透彻，也高票当选为理事会理事。另外还选了张跃军、周绍春、周俊材、周洪年四名理事，荣环、周康寒、周应健等三人被选为候补理事。理事和候补理事中各有一名妇女参与。

　　协会成立后很快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请医生为全村老人进行体检。

　　第二件事就是组织村里的劳务输出。在协会成立之前，高战7月21日专程赶赴南京，查看并拍摄了南京捷胜达电子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用工许可证等证明其合法性的相关证件，同时也对该厂的车间、食堂、职工宿舍及其周边环境进行了摄影。协会与厂方接待人员进行了充分的交流并考察了该厂的车间和工人宿舍。将务工队安顿完毕以后，两位理事会成员次日回到所房村。

　　第三件事是开展系列讲座。北京师范大学学生社团农民之子的王军华同学开办了《老人健康讲座》，中国农业大学的王景彤办了一期《聊聊致富的观念》等讲座。

　　协会还成立了一个小型图书馆，制定了文化教育和外出务工培训计划，成立了医疗保健组。大学生走后，协会会员在会长高战的组织下，学习国家相关法律和中央涉农文件。

　　银杏地事件

　　沭阳县官墩乡所房村是一个大村，一共有3700多人，由原来的前所房村和后所房村2001年合并而来。原前所房村支书周新江担任合并后的所房村村委会主任，原后所房村支书周光芹担任合并后的所房村党支部书记。

　　农协成立后，农民们在学习国家法律和中央文件的过程中发现：原前所房村在1997年秋土地调整时人均留8厘地作建中心村用土地73.8亩。1998年以300元一亩承包给村民临时种植，承包合同一年一签。同年秋，周新江和原乡供销社主任、前所房村人周东川以招商的名义引来了邳州市的张青密，在农民不知情的情况，没有经过公开招标，以150元1亩承包给张栽种银杏树，承包期30年。

　　但村民发现，这片土地承包6年以来，农民不仅分文实惠未见，而且还为张青密的承包地支付农业税。祝良健老人告诉记者，按农民为张青密缴纳的农业税和承包费差价来计算，给农民造成的损失高达11万元。村民调查后发现，在张青密和原前所房村所签订的合同背后，有周东川的股份，而周新江也有暗股。

　　2004年4月，全村农民联名上诉到宿迁市纪委，市纪委书记沈成批示，要求沭阳县纪委严肃查处，并报结果，沭阳县纪委责令官墩乡纪委查处此案。6月初，乡纪委叫所房村支书周光芹组织村民对原前所房村的账务进行清理，以周康林为组长等5人对原前所房村的账务进行清理。

　　经过近20天的账务清理，发现账务混乱，经济问题巨大。从1993年到2001年上半年仅8年时间，原前所房村两委班子以漏报、重支套取、变通、挪用等手法，侵吞全村900余人的公共资金26万余元，并且发现了银杏地承包合同上有多处违约违法的事实。在原来村里保留的73.8亩公共土地中，学校占用7.3亩，实际上被该校校长私人占用；村民王德民办厂占用2.6亩；而承包给张青密的就有60多亩，合同上只订50亩，且合同上没有四至。2001年周新江又与张青密签订补充合同，将原合同承包金150元／亩改为90元／亩，合同少订地亩近10亩，实际每年每亩承包金只有70元；同时承包期又向后延续3年，变为33年；6年张青密共交承包费28500元，又被周新江私自投资给张青密14550元。对比承包给农民300元／亩的收益，6年给农民造成经济损失达11万余元。

　　事实浮出水面，农民激愤，村民从乡再到县，最后到宿迁市，一级一级地向上级反映问题，要求终止合同，但无人过问。

　　2004年7月，乡政府鼓励村民通过法律解决，村委会状告张青密，要求终止合同，沭阳县人民法院受理此案，结果是庭长左言赞判决该合同有效。

　　村民败诉后感到绝望，部分村民有的拿叉，有的拿铣，准备械斗，后被内部人阻止。农民继续上诉，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效果。

　　2004年9月18日下午3时许，前所房村老人、妇女和小孩100多人来到张青密承包的60多亩土地上，刨山芋、拔大葱……有人报了110，乡派出所长秦向宏带着民警来到现场，看着农民收割。

　　市领导的两种态度与村两委班子的选举

　　宿迁市委书记仇和原来是沭阳县委书记，因为它的“个性化施政”，成为全国2004年颇具争议的人物而闻名全国。据高战介绍，到宿迁见到了仇和，一边吃饭一边谈事情。高战先说所房村土地承包的事儿，仇和说他对此批示过，要保护承包商的合法权益。高战接着说了沭阳公安局因此事抓人的事儿，仇和让秘书谢新松马上打电话给沭阳方面，称“经济问题经济解决，但是被抓的人要马上放出来。”

　　高战说起在沭阳搞新乡村建设的事情，仇和听后表示赞赏并承诺：支持高战到所房去竞选村委会主任，同时可以挂一个副乡长的职务，便于高战开展工作。

　　高战欣喜异常，12月13日一大早，高战就回到家乡新沂，向他的爸爸妈妈宣布了自己的决定——10天之内回所房村竞选村委会主任。但因为救人的目标还没有达到，高战当天晚上又回到所房村了解情况，继续给官员打电话交涉，可还是失败了。

　　就在高战到达北京的12月20日晚上，所房村突然通知村民要进行村两委班子的选举，“这样突然袭击的目的是要避免我参加村委会主任的竞选。”

　　和农村发展协会关系密切的群众很快推举周应扬、周岩、周应亮、祝善如、周康寒等人为新的村委会候选人。

　　“根据宿迁市村两委换届选举有关规定，村两委的选举应当是先选村委会主任，再选党支部书记，而所房村完全相反。”21日上午，周光芹继续当选村党支部书记。下午，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前来投票的群众只有63户，又加上选票很分散，达不到法定票数，村委会主任的选举只能改期进行。

　　目击者刘军(化名)是南京大学的研究生，21日上午专程从南京赶往所房村，部分观察了村委会选举。根据他的记录，21日上午选举党支部书记结束以后，为了表示“公开、公平、公正”，支书周光芹在当选新一届村支书后当场把多出来的26张选票撕毁。

　　12月21日晚上，高战接到周光芹的电话，周光芹对高战说：“他们昨天晚上活动了一夜没睡觉，我要法办他们，要让派出所来抓他们。”“我们村委会的选举被搅黄了，你要承担责任。”周光芹还说，农村发展协会以后也不用办了。

　　周光芹还告诉高战，鉴于第一次的选举不成功，他们计划12月26日重新组织村委会主任的选举。此后不久，周光芹打电话给刘保军，重申12月26日进行新一届村委会主任的选举。

　　12月23日晚上，周应扬给记者打来电话，他说：“村委会主任的选举又开始启用流动票箱了，村干部抱着票箱一家一家地让群众投票，只要投了高战的票都成了废票，唱票过程也不公开，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废票。”

　　12月25日晚上，高战接到所房村打来的电话，称村委会选举已经完全结束，周建当选村委会主任，两个星期之后，所房村又打来电话称，周建正和周光芹联手处理银杏地的事情，“他们还要群众赔偿”。

　　2005年1月7日，高战给记者打来电话说“那两个人已经出来了，但所房村我以后恐怕也不能公开去了”。作者:黎光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