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学者评金庸：一人之力让武侠进入百姓生活

　　金庸请辞浙江大学人文学院院长一事，近来引起各方关注，关于武侠小说的文学性和金庸是否够格当院长的问题，又旧事重提。日前，郑州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中国当代作家评传丛书”，其中的一本是《金庸评传》，该书似乎在为金庸“打抱不平”，作者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孔庆东博士。这位有“北大醉侠”之称的学者，在北大的课堂上讲授鲁迅文学的同时，也大谈金庸的“武侠”，并因此被评为“2003年北大最受欢迎的十位教师”之首。

　　“金庸以他一个人的功力，就让武侠小说进入了千家万户的生活。一个小说家、一个文学家，你成功的标志是什么？是你的人物、你的语言进入日常生活，进入日常语言。”这是孔庆东对金庸的独特评价。

　　在传主仍然健在的时候，我们很难写出全面的、客观的传记作品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写一本评传，也许是比较合适的方法。

　　记者：目前市面上有关金庸的传记已不少，如《金庸传奇》、《金庸传》、《大侠金庸》等，您为什么还写这么一本书？这本书与以前的书有什么不同？

　　孔庆东：严格地说，我写的不是“金庸的传记”，而是“以评带传”。目前已经出版的金庸传记，确实提供了大量关于金庸的资料，作者也都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那些资料不大可靠，金庸本人对那些资料不大认可，对书中的评论也不满意，他更不满意的是那些传记的作者都没有采访过他。当然，写传记不一定非得采访传主本人。只是在传主仍然健在的时候，我们很难写出全面的、客观的传记作品来。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写一本评传，也许是比较合适的方法。我这个想法在“华山论剑”和“南湖论剑”的时候，两次跟金庸先生表示过，老先生很赞赏，鼓励我写出来。我在写作的过程中，担心受到感情因素的影响，所以也没有采访金庸先生。我想书是给广大读者看的，以前的那些传记已经讲述了金庸的很多“事情”，现在我来讲一讲对那些事情的看法，或许是读者更为需要的。

　　金庸能不能做博导，不能抽象地来谈论。我也认为金庸当那个院长不大合适，但我不是认为他水平不够。

　　记者：最近金庸请辞浙大人文学院院长，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关于金庸是否够格当院长的问题又旧事重提，金庸自己也说：“我在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收了几个博士生，不够好，我现在也不教了，还把院长的官辞了。”您怎样评价这件事？您认为金庸做博导够格吗？

　　孔庆东：中国的大学有很多，每个大学又有不同的院系和专业，水平相差非常大。甲大学的一个教授跟乙大学的一个教授的差别，可能比人跟猴子的差别还要大。所以金庸能不能做博导，不能抽象地来谈论。我们设置好了特定的规则，就可以判定任何一个人够格，也可以判定任何一个人不够格。金庸肯定是遇到了一些不如意的事情，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所以想辞官。我也认为金庸当那个院长不大合适，但我不是认为他水平不够。跟全中国的博导们比一比，金庸肯定还是比较优秀的。

　　人们长期看不起武侠小说。但是金庸的意义恰恰是从根本上提高了武侠小说的文学性，甚至超过了那些所谓“精英文学”。

　　记者：武侠小说的文学性一直有人怀疑，几年前王朔就曾质疑过金庸，您是怎么看的？

　　孔庆东：对于武侠小说文学性的质疑，从出发点上看，是有道理的。因为确实有大量粗制滥造的武侠小说，文学性很差。所以人们长期看不起武侠小说。但是金庸的意义恰恰是从根本上提高了武侠小说的文学性，甚至超过了那些所谓“精英文学”。金庸给我们对文学的整个认识带来了新的课题、新的挑战。王朔也是很优秀的小说家，他的作品也曾经有人质疑过其文学性问题。但是时间证明了王朔的独特价值。同样，金庸的作品也是不怕质疑，甚至不怕污蔑和镇压的。我说过的“不废江河万古流”，就是这个意思。

　　鲁迅的阿Q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所以鲁迅是永存的。韦小宝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所以金庸是永存的。

　　记者：您在书中说：“金庸的读者是以亿来计算的，是全世界古往今来读者最多的作家。活着的时候读者就以亿来计算的作家，只有金庸一个人。”“金庸以他一个人的功力，就让武侠小说进入了千家万户的生活。”但也有人认为好销和好书不是一回事。比如现在的青春类小说很好卖，但文学性不强，请问您对好销和好书的关系怎么看？

　　孔庆东：金庸的书的价值不在于好销。我那句话强调的是金庸使得我们的日常生活充满了“武侠”气息。这是成千上万作家梦寐以求而做不到的。鲁迅的阿Q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所以鲁迅是永存的。韦小宝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所以金庸是永存的。好销的书当然不一定是好书，但是好书必定在某个时间、地点好销。假如你说有某本“好书”，从来没有人买，古今中外的人都看做臭狗屎，那凭什么说是好书？

　　我们首先需要鲁迅这样的民族伟人，其次也需要金庸这样的“形象设计师”。

　　记者：前几年有媒体做过一个“当代十大文化偶像评选”，金庸排在第二位，仅次于鲁迅。作为一位研究鲁迅的学者，请问，您怎样评价鲁迅和金庸的书的价值？

　　孔庆东：鲁迅是现代最深刻的思想家和最伟大的文学家。在思想的独创性方面，金庸和其他作家都不能跟鲁迅比，他们都是鲁迅的学生或者受鲁迅的影响。但是鲁迅的思想传播很不够，这是中国文化进步比较慢的原因之一。我们不是缺少尖端的思想家，而是缺少优秀的大众文学，这也是鲁迅忧虑的问题。金庸的书里有很多鲁迅的精神，比如对知识分子的批判，对大汉族主义的批判，对专制权力的批判等。金庸以他杰出的文学才华，把这些思想形象化，传播久远。读者的评选结果是有道理的，我们首先需要鲁迅这样的民族伟人，其次也需要金庸这样的“形象设计师”。

　　读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是有好处的，但是读其他乱七八糟的武侠小说那是我也反对的。

　　记者：您对金庸的评价很高，但我们经常看到这样一种现象：一个中学生在课余时间读武侠小说，往往会遭到家长的反对，而读鲁迅的《孔乙己》肯定认为是干正事，对此您怎么看？武侠小说能给读者留下什么？

　　孔庆东：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读金庸、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是有好处的，但是读其他乱七八糟的武侠小说那是我也反对的。读《孔乙己》是有好处的，但是读其他乱七八糟的“精英文学”我也是反对的。文学作品好不好，不在于“类别”，而在具体的作品。武侠小说不过是个“类别”，给读者留下的好的和不好的东西，跟发表在《收获》、《十月》、《花城》、《钟山》上面的那些作品是一样的。 本报记者 肖云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