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岁女孩心中的爱与恨

　　2005年1月15日，太原市建设北路太铁分局附近，刺骨的寒风中，10岁的申晓霞抱着父亲的遗像，坐在一块写有“寻找目击证人”的牌子旁默默流泪。

　　2004年12月28日晚9点30分左右，家住太原市北大街新开巷小区的申师傅参加完单位的聚餐后回家，步行至太铁分局附近时，被身后疾驰而来的汽车撞倒，当场死亡，肇事者驾车而去。2005年1月3日，处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晓霞和73岁的奶奶(申晓霞出生后不久，母

亲就与父亲离异）来到父亲被撞倒的路段寻找目击证人。

　　爸爸再不能和我说话了

　　（我能想起爸爸不高兴的样子，也能想起爸爸微笑的样子。只是，他却再也不可能和我说话了，只要爸爸能够和我说话，他踹我一百脚我也愿意。）

　　记者：送别爸爸时，他和平时一样吗？

　　申晓霞（以下简称申）：不一样。他不和我说话。

　　记者：如果父亲会说话，你想和他说什么？

　　申：让他在另一个世界好好活，不要再受到别人的伤害。让他不要内疚、不要多虑。

　　记者：爸爸为什么要内疚呢？

　　申：有一次，我旷课了，爸爸知道后踹了我两脚。晚上睡觉的时候，爸爸问我疼不疼？说，其实他不想踹我，可我不去上课挺让人上火的。

　　记者：那你恨爸爸踹你吗？

　　申：当时挺恨的。

　　记者：那现在呢？

　　申：只要爸爸能活，能够和我说话，他踹我100脚我也愿意。

　　记者：还能想起爸爸的样子吗？

　　申：能。能想起他不高兴的样子，也能想起他微笑的样子。

　　记者：什么时候最想爸爸了？

　　申：写作业的时候和洗衣服的时候最想爸爸。

　　记者：为什么？

　　申：平时碰到难题不会做的时候，总是爸爸帮我，现在爸爸没了，就没有人教我了；爸爸在的时候，我只洗自己的袜子和手绢，可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洗……

　　爸爸死得不是时候

　　（昨天是我10岁生日，爸爸答应我过生日的时候带我去吃汉堡包的，可他却走了。爸爸还说等我12岁时，到饭店给我过生日，现在这些计划全泡汤了。）

　　记者：梦见过爸爸吗？

　　申：梦见爸爸带我去吃汉堡包了，可时间太短，总是梦不完。

　　记者：梦里吃到汉堡包了吗？

　　申：吃到了。

　　记者：好吃吗？

　　申：好吃！挺甜挺香的。

　　记者：除了梦里，你从来没有吃过汉堡包？

　　申：没有。爸爸死得真不是时候。

　　记者：为什么说爸爸死得不是时候？

　　申：昨天（指1月14日）是我的10岁生日，爸爸答应我过生日的时候带我去吃汉堡包的，可他却走了，这下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爸爸还说等我12岁的时候，到饭店给我过12岁生日，现在，这些计划全泡汤了。

　　冷，但我能坚持住

　　（他没钱我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他为什么不把我爸爸送医院？为什么……他怎么那么没良心、没人性？）

　　记者：你每天都要站在牌子下寻找目击证人吗？

　　申：星期天和放学早的时候就去找。

　　记者：站在那里冷吗？

　　申：冷，但我能够坚持住。

　　记者：有路人给你提供线索吗？

　　申：没有。人们只是问：“怎么回事？这么小就没有了爸爸，真可怜！”

　　记者：恨那个撞死你爸爸的人吗？

　　申：恨！

　　记者：恨他什么？

　　申：他没钱我们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他为什么不送我爸爸去医院？为什么……他怎么那么没良心、没人性？

　　我恨妈妈，不恨爸爸

　　（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还哭了。如果他们不离婚，我们会是个幸福的家庭。）

　　记者：爸爸没了，奶奶老了，想过以后的生活吗？

　　申：没想过。

　　记者：以前都是爸爸挣钱养活你，可现在爸爸没了，假如你要交学费向谁要钱呀？

　　申：向奶奶要。

　　记者：可奶奶老了，又不会挣钱。那现在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申：想不出来。

　　记者：想妈妈吗？

　　申：也想，也不想。爸爸不在的时候，妈妈还哭了。如果他们不离婚，我们会是个幸福的家庭。

　　记者：那你恨妈妈吗？

　　申：恨。

　　记者：恨爸爸吗？

　　申：不恨。

　　记者：离婚和结婚一样，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只恨妈妈呢？

　　申：我看见过爸爸和妈妈的离婚协议书，妈妈是原告，爸爸是被告。就是说，我爸爸被我妈妈告了。所以，我恨妈妈。

　　记者：不管妈妈和爸爸好不好，相信妈妈对你一定是好的。现在没有了爸爸，你是想和奶奶在一起呢，还是想和妈妈在一起？

　　申：不知道。（迟疑）和妈妈在一起就没有人陪奶奶了。

　　记者：看来你还是希望和妈妈在一起嘛。

　　申：可我觉得妈妈没有钱养活我。

　　记者：为什么觉得妈妈没有钱养活你？

　　申：爸爸在世的时候，妈妈每个月只给我100元的抚养费。听爸爸说，100元钱连饭钱也不够，哪里还有钱给我交学费、买衣服呢？

　　“世界上没几个好人”

　　（如果现在的人良心好，为什么撞倒了我爸爸不送他去医院？如果现在的人良心好，为什么看见有人撞倒了我爸爸，却没有人告诉我们？）

　　记者：撞死爸爸的人逃跑了，想要寻找的目击证人至今没有找到，伤心吗？

　　申：伤心。现在的人良心不像以前那么好了。

　　记者：以前的事情你又没有经历过，怎么能够说现在的人不好呢？

　　申：书上看的。如果现在的人良心好，为什么撞倒了我爸爸不送他去医院？如果现在的人良心好，为什么看见有人撞倒了我爸爸，却没有人告诉我们？

　　记者：那你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对你好吗？

　　申：好。不过，也有不好的。前几天，小梦（化名）问我好几道题我都告诉她了，可昨天我问她一道题，她却不告诉我。反正世界上没有几个好人。

　　记者：那你的周围好人多呢，还是坏人多？

　　申：好人多一点点。

　　记者：那你怎么老说世界上没有几个好人？

　　申：阿姨，是不是跑题了？

　　记者：好，咱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现在，阿姨想最后问你几个问题：如果现在抓到撞死你爸爸的肇事者，你最想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申：(沉默)

　　记者：如果现在找到目击证人了，你最想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申：（沉默）

　　记者：如果现在见到妈妈，你最想对她说的话是什么？

　　申：（沉默）

　　记者：晓霞是不想说话呢，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申：阿姨，我只想和我爸爸说话。

　　记者：那你告诉阿姨，你想给爸爸说什么？

　　申：我想告诉爸爸，你要是活着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我要好好学习，把你的病治好，让你会说话、会走路。

　　采访手记

　　在我有限的职业生涯中，10岁的晓霞是年龄最小的被访问者。而这个10岁的女孩，却使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迷茫。往日的采访里，我总是力求“近一点，再近一点”地走近对方、感受对方。可面对晓霞，我却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保持距离……”因为，作为记者，我知道，适当的距离是客观和公正的必须。可我无法控制自己，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模糊着我的视线，同时也模糊了我的思维。

　　说到见爸爸最后一面的时候，晓霞流泪，我也流泪；说到没有人帮她做作业的时候，晓霞哭，我也哭。可说到梦里汉堡包味道的香甜，以及收到我女儿送给她的千纸鹤和慰问金的时候，晓霞笑了，可我却难受得无法自抑。

　　10岁的晓霞还太小、太单纯，童稚的她还不知道爸爸的离去对她刚刚开始的人生意味着什么，只是伤心地埋怨“爸爸走了，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她甚至没有弄懂死是怎么回事？只是天真地计较“爸爸不和我说话”；她不知道肇事逃逸是人性的泯灭和无情，只是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不把我爸爸送医院”；她甚至会因为同学没有帮她完成作业，而委屈地认为“世界上没有几个好人”。

　　是的，我无法回答晓霞“如果现在的人良心好，为什么撞倒了我爸爸不送他去医院？”的质问。但“好人多一点点”的概念多少使我有些安慰，毕竟晓霞的心里还有阳光。可这有限的阳光能够在多大范围内，给晓霞多长时间的温暖？

　　晓霞的世界太小、太单纯，所以她会以点概面地感叹“世界上没有几个好人”。可这个世界毕竟很大、很精彩。成人世界里的我们应该给晓霞怎样的呵护和引导呢？我们是父母，但我们更应该是榜样。

　　晓霞需要肇事者的良心发现，需要目击者的勇敢面对，更需要全社会人的友情关爱。

　　我们希望，知情者能直接与晓霞或者本报联系。申晓霞电话：0351—3275551。本报记者 刘剑(来源：山西新闻网山西晚报网络编辑：金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