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双臂后的25年(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1月30日11:03 工人日报天讯在线

深访随笔

　　25年前，《工人日报》首家报道了一位失去双臂的青年在顽强意志的支撑下重返工作岗位的消息。

　　这个青年叫刘京生，1978年在一次检修设备时不幸被高压电击中，造成高位截肢，被鉴定为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然而在“我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要劳动！我要工作！”的强烈愿望支配下，他克服了重重困难，又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时隔20多年，当年的年轻人已经步入了天命之年，如今的他在书画界已是硕果累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熟悉他的名字。

　　20多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婴儿成长为健壮的小伙子，也可以将一株幼苗培育成茁壮的大树，那么在刘京生人生历程的这20多年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什么让他从当年那个普通的残疾工人渐渐成长为在业界享有盛誉的残疾人书画家？

　　带着诸多疑问，我们再次走近了他。

　　刘京生的家在北京市丰台区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一进客厅，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那张摆满了笔墨纸砚的大桌子。刘京生说，练习书法绘画是他每天的必修课。

　　采访之前，我仔细研究了他的名片：刘京生，无臂书画家，现为世界口足画家协会会员、北京市残疾人联合会副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北京市关心青少年协会副会长等。

　　一位失去双臂的残疾人能取得如此大的成绩该需要怎样的毅力与坚持，我无法想像，此刻在我面前的这位中年人，竟让我一时间不能把他和这些成绩联系起来。50有余，头发有些花白，略微有点驼背，一身再朴素不过的穿着，只是两支空空的袖管暗示着他有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然而，正是这位普通的残疾人，却完成了一件件令很多健全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望着墙上一幅幅栩栩如生、五彩斑斓的画卷，我猜想着他是怎样用嘴或肩膀一笔一笔将其绘制完成的，这其中的辛酸与汗水，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真正明白。

　　采访中，刘京生慈祥地向我们讲述了他普通却不平凡的生活。记：您还记得自己当时受伤后的心情吗？

　　刘：人最痛苦的是什么，是当你从恶梦中醒来，而眼前又没有路的时候。当时单位领导说，你就放心吧，党和国家可以养着你，而这种安慰最令我心酸。我内心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够重新去工作，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但那时心理上，还是很绝望的，思想包袱非常重，一方面感到生不如死，但又觉得这个生命来之不易，如果自己不珍惜，对不起关心我的朋友们。

　　记：为了重新回到工作岗位，您是怎么克服常人难以想像的困难的？

　　刘：那时，朋友送给我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对我的启发很大。在它的前言中，有这样一句话，“人生是多方面的，在人生的各个场合里，都要站在第一线战士的行列里。”这句话给我的震撼非常强烈。共青团当时到我的家里帮助打扫卫生，我非常想跟他们说句感谢的话，可是他们都在外屋，我躺在里屋出不去，就试着把笔放在脚上，用脚写出了“谢谢”两个字，写完之后自己一看居然能够认得出来，就萌生了用脚拿起笔的想法，当时的感觉就像在黑蒙蒙的夜里，突然间划亮了一根火柴，看到了一个希望。

　　我从小对书画就感兴趣，失去双臂可以说打碎了我用手画画的梦想，但我还可以用脚、用嘴、用肩膀画。用嘴练习时，遇到了很多困难，刚开始老是流口水，没写几个字纸就被弄湿了，慢慢我就摸出了门道，笔要放在嘴的侧面，用之前把它放在火上烤热，再咬出固定的牙印，写字的时候就可以把笔固定在嘴里了。但是写的时间一长，眼睛离纸太近就会花，头也感到晕，常常磕到桌子上，牙床也被弄肿。

　　慢慢地，我开始尝试着用肩膀或脚画，在家里天天练习，练了足有一年多，终于可以流畅的书写了，在1980年举办的一次硬笔书法比赛中还得到了优秀奖。

　　在说起这些曾经苦涩的经历时，刘京生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讲述别人的痛苦经历。他说只要能够被他人需要，能够为社会奉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虽然可以流利的写出字来，但单位领导并不同意刘京生回单位上班，为了证明自己对社会还有价值，为了不让爱人因为成天照顾自己而耽误工作，刘京生经历了多番努力，终于使领导答应了他的请求，为其安排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从这一天起，他的生命有了新的意义，再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劳动者。

　　记：从图书管理员到为残疾人服务，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

　　刘：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我干了七年。1981年国际残疾人年，我被选为残疾人代表参与其中的活动，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我开始把精力转向关于残疾人的各项工作。由于当时一些新闻媒体都报道了我的事情，全国各地很多残疾人朋友都给我寄来了信件，向我讲述他们的困难和痛苦。于是我就萌生一个愿望，希望能成立一个残疾人自己的组织。

　　1982年在几个朋友的共同倡议下，刘京生组建了病残青年俱乐部；1983年，在社会各界以及党和政府的支持下，北京市残疾人协会成立了，广大残疾朋友们因此有了属于自己的阵地；1985年刘京生发现许多残疾朋友们在自强不息地练习书画，便倡议组建了北京市残疾人书画协会，定期为喜爱书画的残疾朋友举办培训，开办一些书画展览，把残疾朋友自己的作品展览出来，让他们更多的参与社会，相互沟通，相互交流，通过参加这样的活动，越来越多的残疾人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重新拾回了往日的自信。

　　同时，刘京生对书画的执著，让他的作品频繁在美国、奥地利、韩国等国家参加展出。1983年刘京生加入了北京市书法家协会；1987年又加入世界口足画家协会，成为该组织的第一位中国人。此时的他感到了深深的责任感，作为一名业余书法爱好者，他可以用笔为祖国残疾人争得更多的荣誉。

　　记：除了学习书画，听说您也参加了其他的函授学习。

　　刘：1982年实行函授教学，我便报名参加了文学的学习，总共学了三年，这期间还兼顾着工作，我的妻子一直坚持下班后陪着我挤公共汽车一起去上课。因为在礼堂里讲课没有桌子，而我写字没有桌子支撑无法写，她就帮我拎着录音机把老师讲的话录下来，晚上回去后再整理成笔记。

　　在我们的谈话间歇过程中，刘京生的妻子走过来，拿起毛巾轻轻的擦拭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汗，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我看到这对夫妻对待生活流露出的那种幸福与满足，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着，默默付出着，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而为了能让妻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刘京生也一直努力地耕耘，同甘共苦成为他们永远不变的人生诺言。

　　随着自己名气的越来越大，刘京生参加的社会公益活动也越来越多，1992年，国内某地发生特大洪水，刘京生率残疾人书画协会到当地去举办义卖，用卖书画的钱救济灾民；他还参加了支援西部、植树造林、保护野生动物等活动，将书画作品义卖得来的钱投入到这些公共事业之中。作为关心青少年协会的副会长，刘京生还经常到中小学、少管所、监狱等地方与青少年们进行心灵上的沟通。他觉得，最自豪的不是有了这么多职务和称号，而是他能够重新成为一个劳动者，能为社会做贡献，为广大的残疾朋友谋利益。

　　刘京生非常关心身边的残疾朋友，时常在精神方面给予残疾朋友鼓励和支持，帮他们走出因为身体的缺陷带来的阴影。在一次接受治疗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位电击失去双臂的男孩，突如其来的遭遇使他和他的家人陷入了迷茫之中，刘京生用自己的切身经历不断地对他进行循循善诱的启发，还亲自教他今后如何处理日常生活中具体的点点滴滴，为他树立起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时隔多年，当年那个曾经自卑胆怯的小男孩已经成长为一个自信开朗的少年，还成为残疾人游泳队中的一员，逢年过节便会来刘京生家探望他。谈起这些，刘京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说残疾人之间因为经历相同，更要相互鼓励。

　　对于现在社会上普遍对待残疾人的态度，刘京生微微停顿了一下，他说社会应该为残疾人创造更多更好学习文化与职业技术的环境与条件，尽量减少他们参与社会工作的障碍，做到“平等的参与共享”，让他们能和正常人一样参与到社会生活中来，从目前看来，来自社会的障碍和压力还是太多太多。

　　“当一个人从健康人不幸成为残疾人的时候，我们应该重新去认识他们，虽然残疾，但是我们和健康人相比，对社会的贡献一点也不少。人的一生是不断变化的，常常处于不同的境遇中，经历不同的角色，体验不同的人生。在各种环境下，我们都要通过自己不断的努力和创造，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在我们眼里，社会并不需要格外给予我们什么，只需要像看待正常人一样看待我们就行。”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刘京生用三句话概括了自己在不同时期不同心态下对人生的感慨：纵万种艰辛，千般磨难，当同草木竞芳华；相濡以“墨”，风雨同行，共绘一番春色；谷底无忧勇登攀、见平川，更羡千峰好。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历经各种磨难和考验的刘京生，一定会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取得更多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