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时代的秦汉建筑

　　城市建筑美学

　　谭元亨

　　我在上一篇讲到西方著名的历史哲学家维科，把人类历史划分为神的时代、英雄的时代与人的时代三大阶段，而这三个时代，对西方的建筑模式、风格都有深刻的影响。为此，

我引申到了中国的建筑，讲到了外来宗教建筑向美的转变，因为中国说到底还是个无神论的国家，美是一致的选择与皈依。如加深这一认识，当为建筑师赢得更多的自由创作空间。

　　显然，中国建筑，不可以硬套“神——英雄——人”的时代，而有着自己发展、演变的轨迹。寻找这一轨迹，自然是建筑史家责无旁贷的。而这一源头，同中国文化的源头一样，同样是指向诸子百家所在的春秋战国时代。关于那个时代的建筑风格，众说纷纭，有既方又正的东周王城，也有分为城与郭两部分的齐临淄、燕下都、赵邯郸——这是城的模式，而宫殿建筑则是高台式的，其时较著名的有齐的遄台、楚的匏居台、章华台、千溪台，赵的业台、韩的鸿台、吴的始苏台等等，广东的越王台，则是稍后的，功能当有变化。那时的建筑，夏讲中轴线，商则是散点式的，周则讲究建筑要符合严格的礼制，但各诸侯王，却又有各自的规范，不说“百家争鸣”，大致也“文无定法”，这堪称中国建筑的草创时期。

　　我当日为仿汉的广信塔做的设计，有些人对其高台及塔的式样不怎么理解，后来，他们看了《英雄》中的秦宫、近日正在上演的《汉武大帝》中的汉城，便幡然醒悟，于是对我说，你的设计，果然是秦汉风格的。其实，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其背景设计，总是要找古建筑家做参谋的，别说建筑，就是发型、衣饰，乃至一招一式，都是很讲究的，不可出纰漏，也少不了要找古史专家们指正。

　　应该说，到了秦汉，中国古建筑已相对定型，有了一个时代的气象，其“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贾谊《过秦论》这一颇具气势的描述，也表现在当时的建筑中。

　　人们首先想起的便是秦代长城，固然它是出于军事目的而建，但它巨大的体量、宏大的气魄，与山体紧密结合的造型，留给后人的感悟是无可限量的。笔者也曾为它写过很长的散文，它已经成为了中华文化的一个伟大的象征并表现出一个民族的创造力。

　　除长城外，秦代闻名于后世的，莫过于众多的宫殿，如耳熟能详的咸阳宫、阿房宫。我们前边已引用过杜牧的《阿房宫赋》了。秦以极大的气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也就是说，它把各国宫殿之长，全用之于咸阳室的设计中了。而秦的陵寝建筑，光我们现在看到的秦始皇陵兵马俑坑之局部，便可以感受其地宫建筑具有同样的气魄。

　　地上与地下的浑然一体，建筑与山体的浑然一体，真可谓参透生死、超越时空，有着一种涵盖宇宙的伟大气魄，天下一统，中国从此就有了泱泱大国的了不起的度量！

　　汉承秦制，汉时的建筑，当更为雄伟与大气。儿时读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心中总涌动一种不可自己的感伤。2000年前的秦汉大气今安在？秦始皇、汉武帝的雄才大略，一样体现在这个时代的建筑上，汉武帝在先祖的未央宫之后，又造了著名的建章宫、桂宫，其规模之宏大，不仅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国家可以比拟，就是今天，也毫不逊色。

　　秦汉建筑，当是“天人”时代的产物，这“天人”可作三解，一是指的“天人合一”，以人的建筑自身，去感应整个宇宙、日月、四时与鬼神，与天相合；二是指这样一个时代，人类还没走出鬼神的崇拜，尤其是祖先崇拜，“天人”者，正是介乎神与人之间的具有伟大创造力的历史巨人，中国古代评价某个人物，喜欢用“真天人也”一词，这既不同于具有宗教色彩的表述，也不同于世俗化的称许，当是中国观念的一种独有的格式吧。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