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警力扩编万人的背后：硬汉警察内患重重

　　离2005年还有23天的时候，32岁的重庆市涪陵区白涛公安分局办公室副主任彭雪松选择了死亡。2004年12月8日下午，他纵身从楼上跳下。彭在留下的遗书写道，“工作压力大”、“身心疲惫”、“情绪低落”。

　　悲伤的消息不只一个，就在这一个月时间内，重庆另有3名警察积劳成疾，相继去世，其中包括震惊全国的张君案的主要侦办者——49岁的重庆刑警总队副总队长杜成华。医院的

诊断书称他死于劳累过度引起的肝功能衰竭、肺部感染。

　　“警力太少，警察太累了。”1月17日，重庆市市委常委、市公局局长朱明国在一次会议上宣布，重庆市准备新增10000名警力。而1月27日，四川省公安厅也宣布要“招兵买马”，从今年起连续5年，每年要增5000警力。

　　有学者分析，警察扩编，对解决警力不足是一个积极举措，但同时更应关注的是公安系统的系统性改革，否则增员只是一剂暂时的“止痛药”。

　　警力不足压力下的扩编计划

　　朱明国称，重庆市公安局已向中编办、公安部递交报告，请示增加10000名公安队伍专项编制，如得到批准，重庆市将着手陆续招录警员，在三年内逐步完成。

　　据市局政治部宣传处一位负责人介绍，10000人的名额，是根据警力与所辖人口的配置比例做出的测算，争取队伍扩充后，基本达到全国平均水平。

　　据相关资料，我国目前的警力和人口比大约在万分之十一到十二，国际平均数字是万分之三十左右。而重庆现有人口3000多万人，警力不足3万，平均每10万城乡居民中配置警员78人，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重庆市公安局一份资料显示，重庆3人以下的派出所多达200多个。人手少，但警务却正在成倍增长。警力不足，使许多基层警察不得不超负荷工作。

　　在辖区4.8平方公里、人口12万余人、警员70名的观音桥派出所，一年下来，每位警察平均每月有10天时间连续值班24小时，有3至4次连续工作32个小时。作为基层派出所，他们负责户籍、治安以及刑事侦查等工作，甚至还包括辖区内活动的保卫工作。2004年，这70个人在重庆江北城拆迁、“天原化工厂”抢险、嘉化搬迁、亚洲杯等事件中出动警力达6000余人次。

　　单薄的警力，亦增加了的警察执法危险。1月27日，重庆交警三支队警员薛佳玺，在处理一起别克轿车司机违章案时，遭违章的司机肘部重击昏倒。这是40天来，重庆发生的第3起交警执法遇袭案，都是在只有一名交警执勤时发生的。

　　长期超劳，使“硬汉”警察“内患”重重。2004年5月，重庆市公安系统进行了一次体检，结果让人吃惊：重庆警察约有50%身患不同程度的慢性病。

　　为缓解警力不足，重庆也像其他城市一样，从社会招募协勤，目前有7000余位。但由于本身素质参差不齐，加上执法身份的合法性问题，协警的存在一直为公众所诟病。为此，公安部去年下达“命令”，要求协勤三年内必须完全退出公安队伍。这也使得地方必须考虑良方，以应对未来警力的捉襟见肘。

　　警察疲惫身影背后

　　有专家认为，警力缺乏，并不是导致警察劳累过度的唯一原因。

　　在维护社会稳定、构建和谐社会的政府角色担当中，公安部门无疑是一个重要环节。而公安部当前所面对的，并非一个风平浪静的社会。

　　宏观的社会大背景是，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整个社会结构面临着巨大变化。重庆市社科院科研处副处长孙元明认为，“这种变化引起的阵痛——发展不平衡、不公平现象、收入悬殊等矛盾，浮于社会表层，就体现为治安恶化、群体性事件增加。”

　　而降低发案率，提高破案率等指标一直被作为各地公安部门的工作重心，警方直面的是警务的成倍增加。同时，“目前公安部门的应对措施往往是运动式的。规范的法律理念，系统性、科学性的机制安排，还没有深入到警方日常的行动中。”西南政法大学科研处处长但彦铮说。

　　除此而外，有限的警力还被投入许多非警事务。一位派出所民警告诉记者：“我们既要完成上级公安机关下达的各种任务，还要完成地方政府布置的名目繁多的各项工作。派出所的工作可能有一半不属于公安业务。”

　　在重庆110报警台，平均每天要接警5000余起。其中有大量的是市民求助诸如开锁、开门、保护取款等非警务事务。在警方发出“有困难找警察”的承诺下，老百姓已习惯了事无巨细，都打110。

　　占用警力的还包括各类歌星演唱会、足球赛、展览会的秩序维护。对于这种社会文娱体育活动，合理的处理模式应是由专业保安公司承担，警方只承担外围的维持交通等公共事务的管理。但完全市场化的保安队伍远未成熟，警方不得不长期担负起这项繁重的工作。

　　尽管警方自认很辛苦，却还有更大苦衷。当地一位驾车违章妇女，自称警察欲逃离现场，竟遭上百辆车围堵，事后发现她是假冒。但对“正宗”的警察而言，这样的事情不能不令他们尴尬。

　　有学者认为，一方面有过去一些地方不文明执法的阴影，也有公民守法意识薄弱的原因，另外还跟一些地方警察系统倡导的“对群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政策有关。在重庆，甚至专门为交警设了“委屈奖”。

　　“在怎样树立警察的执法形象上，我们有时候有点矫枉过正了。一方面法律赋予警察太宽的管辖范围，同时社会又对警察施以太多要求，当然警察会累。”西南政法大学行政法学院副教授唐尧说。

　　巨大的工作和精神压力下，警察的心理健康存在隐患，彭雪松的自杀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我市警力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任务大于全体警察身心承受度。”重庆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说。

　　系统改革和警务理念更新

　　在各方增加警力的呼声日益强烈时，也有人提出了另外的声音。孙元明表示，除了增加警力这条路，系统之外的社会根源问题和系统内部的体制问题，都应该考虑。

　　但彦铮也表示，“通常规律，警力增加后，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瓶颈，难道到时又扩编吗？”

　　前述两位专家认为，必须进行相应的系统性的配套改革，包括深层次改革，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公安系统的改革，因为涉及很多特殊领域，非常艰难。

　　有关人士认为新增警察的经费如何保障也需要考虑。去年2月19，重庆彻底实行执法与经费完全脱钩，由各区县财政让公安完全吃上“皇粮”。同年10月，重庆公安局和财政局又联合行文，提出要保障平均每位警察办案经费达到2.5万元／年。如以每人年2.5万计，意味着1万名警察每年需2.5亿元经费。

　　现在警力不足，但同时还存在警务资源浪费问题。警力一大半左右坐在机关，职能交叉、机构林立，基层却长期人力紧张。警力资源配置和利用的合理化、警力效益最优化还远未实现。

　　针对上述“症状”，但彦铮建议的方法，在理论上被称为“无增长改变论”——即在现有警员数量不变的情况下，增加技术投入，同时，在内部进行机构调整、人事改革。

　　“无增长改变论”的最大优点是减轻财政压力，提高公安部门的办事效益。它在一些省市已被实施，并收到成效。2003年，吉林省辽源市公安系统进行了改革，撤销城区分局及派出所设立警署，变三级管理为两级管理，把90%的警力充实到基层。基层警察反映，工作起来轻松多了。

　　体制的转变还须伴随观念的转变，有学者认为，公安部门应建立起现代警务理念。“现在对治安管理还在以打击为主，服务为辅，实际上只能起到事倍功半之效。”唐尧说。

　　“日本东京每8个人就有一个警察，在一些发案率很低、治安良好的国家，同样也配置了很多警察队伍，因为除了打击犯罪，警察还有职责进行社会管理，把社会各个角落都管理到了，治安自然就好了。”著名的刑法学专家赵长青认为，警察应更加注重日常的管理，高品质的管理，比事后的打击更为有效。”

　　依法行政亦是重要的警务理念之一。今年1月，浙江嘉兴市公安局110将刻有四项承诺“有警必接、有难必帮、有险必救、有求必应”的匾牌从大门上撤下。唐尧称为之感到欣喜：“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只有这样，依法行政，才能把警察从繁琐的非警务事务中解脱出来。” 见习记者 　吴红缨 重庆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