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炫人项美丽

　　沙龙女人/侯虹斌专栏

　　按照世人惯常的沙文主义思维，中国男人娶了外国女人，就是占了便宜，何况还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作家，而且作妾！热爱西方文明的邵洵美兀自沾沾自喜；提倡男女平权的项美丽也被这种异国情调吸引……

　　项美丽是谁？就是美国女作家艾米莉·哈恩，《宋氏三姐妹》的作者，52本著作的作者、《纽约客》专栏作家、中国新月派诗人邵洵美的小妾，一个20世纪40年代在上海滩风光一时无两的美国丽人。其实，再提这些衰朽的人物，又要变成对上海的殖民地乡愁进行抒情了；不过，从去年到今年，关于邵洵美和项美丽的书一再出版，再加上他们的交际网络里，都是名人堂里枝蔓相连的人物，能够在文字上跟她一亲芳泽也是好的。

　　其实邵洵美在六七十年前的上海文化圈就非常出名，与徐志摩、郁达夫、林语堂、沈从文、徐悲鸿、刘海粟、叶浅予等都过从甚密。鲁迅也认识邵洵美，对他一向看不惯，说他“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陪嫁钱，作文学资本”。他的靠山，就是富贵得“会当凌绝顶”的盛宣怀家族。其实鲁迅冤枉人家了，邵洵美并非赘入盛家，他就是盛宣怀的亲外孙，娶了表姐盛佩玉，订婚时，一个十七，一个十六。洵美的房地产值不可数计，把家弄成了一个文艺沙龙，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同时，他既是诗人，又是书法家，还是藏书家，对英国文学素有研究。况且，邵洵美丰姿俊美，仪容不俗。

　　所以，一位本来就热衷于奇情炫人、向往惊涛骇浪的美国女作家，爱上这样的诗人当然不足为奇了。艾米莉一介女流，上大学偏要学开矿工程，还独自驾驶T型汽车周游全国，后来又独自赴刚果去体验土著人生活。1935年到上海，开始为《纽约客》写报道。其实，邵不是她的第一个中国情人，富商沙逊爵士就对其特别欣赏，艾米莉曾谓：“他喜欢拍我裸体照。”正当绮年玉貌的她，记者生活忙碌，白天采访，晚上派对，夜夜笙歌。碰上了才华出众、英语了得、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中国诗人，一旦来电，哪里管旁人喝干醋嚼舌头，享受爱情好了。于是，艾米莉换了中文名字“项美丽”，心悦诚服地做了邵的情妇，“八·一三”事变后，在邵洵美之妻盛佩玉的提议下，邵洵美和项美丽去律师处办了结婚手续。盛佩玉还按旧习惯娶妾规例，赠项美丽两个玉镯。

　　按照世人惯常的沙文主义思维，中国男人娶了外国女人，就是占了便宜，就是扬眉吐气，何况还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作家，而且作妾！热爱西方文明的邵洵美这会儿兀自沾沾自喜；而全心提倡男女平权的项美丽也被这种异国风情的调调吸引，而且为能上美国的报纸头条而暗暗窃喜呢。两人虽然离经叛道，名利当头，到底还是带着七分炫耀。

　　项美丽在上海，帮邵洵美用美国人名义，挂牌创办了抗日月刊《自由谭》，再出版一份抗日的《Candid　comment》的英文月刊，给中国办过一些实事。惜之后来被迫停刊，项美丽转而致力于完成《宋氏三姐妹》的写作，并跑去香港采访宋美龄。这时，项美丽移情于英国少校鲍克瑟。鲍克瑟后来与别人结婚了，项美丽不管不顾地生下他们的私生女。战事急转直下，香港沦陷，鲍克瑟伤重生命危急，后又成为战俘，数年生死不知，项美丽和女儿回到美国纽约后痴痴等待。这对受尽旁人冷眼与生离死别的恋人，最终克服万难，缔结了长达50余年的婚姻。

　　那些醉心于中国式情爱佳话的人啊，硬是要从项美丽文字的蛛丝马迹中寻找证据，证明项美丽毕生的真爱是邵洵美，只是战乱分隔了他们。但，显然不是。战争对鲍克瑟比对邵洵美残酷多了，但项美丽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赴前者而去。1946年初夏，邵洵美受陈果夫之托离沪赴美，他去寻访项美丽。此时，项美丽和鲍克瑟早已结婚，三人谈得十分融洽，鲍克瑟笑对邵洵美道：“邵先生，你这位太太我代为保管了几年，现在应当奉还了。”邵洵美笑答说：“我还没有安排好，还得请你再保管下去。”项美丽前俯后仰大笑不止。旁观者听来是妙趣横生的一段逸闻，其实，便是证明三方当事人早已心无芥蒂：项美丽已不爱邵洵美，邵洵美亦不爱项美丽，而鲍克瑟完全清楚这一点。

　　好心人编派出另一个版本的《半生缘》，认定项美丽和邵洵美这一对旧情人数年之后万里越洋相见，刻骨相思，必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必定幽幽地叹一口气：“亲爱的，我们都回不去了呀。”无限悲凉。哪知，他们依然笑容可掬、打情骂俏，各自别有怀抱。

　　施蛰存还说，项美丽再嫁这位英国少校的时候，邵洵美汇钱给项，被认为资助英国特务而受连累吃官司。这时候的邵洵美，和盛佩玉豪门夜宴、一掷万金的好日子，其实，也快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