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道:医院为何走不出科室承包的泥淖

　　因为能为医院带来现实利益，科室承包屡禁不止；因为不断刺痛着患者，科室承包又成为民众心中的一根刺———

　　最近，据河南省卫生厅、监察厅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查实，从1996年以来，河北万岁制药集团以合作的名义，先后在河南省10家医疗机构租借、承包部分科室，并聘用一些不具备执业医师资格的人员坐诊，向患者销售万岁制药集团生产的产品，医院或相关人员从中收取

合作费、开单提成费等。这10家医疗机构是：洛阳市老城区中州医院、平顶山市卫东区人民医院、新乡市公立医院、郑州铁路分局郑州医院、铁道部十五局二处医院（焦作）、周口市川汇区妇幼保健院、项城市中医院、南阳市中医外科医院、漯河市源汇区中心医院、郾城县卫生防疫站。

　　依照国家有关规定，河南省卫生厅确定对这些出租、承包科室的医疗机构进行处理，因项城市中医院在2002年7月1日前终止了违法活动，按照规定不再追究其责任。其余9家医疗机构，除了追缴其非法所得外，还给予经济处罚，同时，一批卫生行政部门负责人和医疗机构相关科室人员受到纪律处分。

　　因为能为医院带来现实利益，科室承包屡禁不止；因为不断刺痛着患者，科室承包又成为民众心中的一根刺。

　　医院科室依然频频被承包

　　据了解，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不少医院就被一些所谓的“医生”承包科室图财，很多前往就诊的患者深受其害。虽然各级卫生主管部门对承包科室一再严厉禁止，包括对所谓的技术合作也明令喊停，但仍有个别医院在承包或变相承包科室。

　　这两天，家住郑州市花园路的王先生很郁闷。前些日子，他背部起了几个小斑点，到西郊某医院皮肤科问诊。经过“简单”化验后，两位老中医告诉他患了严重的“前列腺炎”，并声称国内很少有医院能根治这种病。而他们医院却刚刚研制出“独家配方”，保证一次治愈。

　　王先生在医生的指导下买了400余元的药。用了之后，也确实有一点效果。此后王先生遵医嘱去了几次，总计花费了4000余元。可是“小斑点”依然没有消失，而老中医仍让王先生继续用药，声称花不到1万元保证彻底治愈。起了疑心的王先生到某省级大医院进行检查，医生告诉他，他压根就没有前列腺炎，而是过敏性紫癜，并声明从未听说过王先生用的那种药。王先生经过多方打探，得知那家医院的皮肤科为承包科室，而所谓的老中医则为外聘人员。

　　去年底，有知情人向媒体透露，郑州市某区人民医院正在大量承包科室。随后，记者赶到该医院。在二楼的皮肤科，一位男医生介绍，该科室被一个福建人承包，实行的是“大包”，每月只需向医院交纳1万元。记者试探性地问口腔科有没有人承包，他说没有，除口腔科外，还有其他几个科室急着找人呢。记者在一楼接待室见到了张院长。当记者问“能不能把医院的口腔科承包下来”时，张院长说：“可以呀，这两天想承包口腔科的人很多，至少有三拨。有本院的职工，还有我的一个朋友，但我还没答应他们，你们也知道，熟人事多。”

　　张院长告诉记者，承包口腔科必须要聘请该医院的一名医生，以便应付上级的检查。

　　据一知情人称，目前该医院外包科室有近10个，包括肾病科、肌无力科、泌尿性病科、妇科、男性病科、遗尿科、颈肩腰腿疼科、针灸科等。

　　一位曾在某医院承包科室的圈内人透露，医院承包科室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如郑州市第二中医院、郑州市华仁医院、河南中医学院第四附属医院等多家医院都有类似情况。

　　据他说，承包科室分为“大包”和“小包”两种。“大包”就是承包人每月向医院缴纳一定的费用，除此之外，所有的收入全部归承包人。而“小包”就是医院收取一定的房租后再按照一定的比例分成或直接实行比例分成，医院一般会拿到承包人收入的15％～25％。医院一般只管收钱，对承包的科室很少过问，即便承包科室有什么违规行为，医院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在承包的科室中，正规厂家生产的药品很难见到，几乎全是自己配置的药品，并且价格不菲，功效也被夸张得神乎其神。这位知情人说，这些自配药品，一般都会被坐诊医生称为“最新配方”或“最新成果”。“更可怕的是，有些人甚至往自配药品中加入一些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成分。虽然短期效果相对明显，但对人体危害很大。”至于小病大治、开大处方、不该住院的也收治入院、不该手术的也要求手术、对医保病人进行偷梁换柱，更是司空见惯。

　　科室承包折射医院定位迷茫

　　提起医院科室承包，一位出租车司机说：“以前新郑市中医院因为一个‘无名氏’的病人拖欠医药费1万多元，医院竟然将他抬到马路上扬长而去，最终造成这名病人死亡。”

　　郑州市市民张先生也表示担心。他说，像“无名氏”这样被抛弃的病人，之前发生过数次，而且全部发生在医院科室承包以后。不少市民认为，医院承包科室后，与以前最大的区别就是强调“一切向钱看”。

　　有一中学老师说，公立医院科室承包，将会把为大众服务的线扯断。因此，市场化的医疗无疑会对低收入阶层产生排斥作用。

　　有市民反映：“最近流行‘医商’和‘商医’的说法，我理解以经营医疗为挣钱手段的商人为‘医商’，而把自己医疗行为只和金钱挂钩的医生为‘商医’。试想‘医商’雇用了‘商医’开医院，公共医疗服务哪里会有保障？”

　　据河南当地媒体披露，去年3月，荥阳市第二人民医院竟给员工下达介绍住院病人的指标，连门卫也不例外，且每个住院的“指标”必须花费500元以上才能出院。医院还将2003年全院职工任务完成情况张榜公布，进行奖罚。

　　由上级行政部门下达罚款或创收指标的做法我们并不陌生，而隶属事业单位、其员工被称为“天使”的公立医院，也公开搞这一套仍让人有些意外。那么，公立医院这一类“半行政部门”为何也会出现这种现象？

　　记者在调查时感到，这与多年来某些政府部门乱甩“财政包袱”有关。某些领导为了GDP效应，以改革为理由，采取“不给你拨款，但给你政策”的做法，让公立医院“自收自支”。

　　公立医院并非不能推向市场，但不可完全推向市场，因为医院及其服务是政府为公众提供的特殊公共产品。如果政府不投资，公立医院就要靠利润生存，卫生行政部门对其监管就会显得底气不足，就会对他们的不正当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时候，医院用“下达指标”的办法追逐高利润就不足为奇了。

　　有人士分析认为，“下达指标”的内部规定既违犯了《劳动法》，又泯灭医生的良心，虽然遭到多数医生的反对，但它为何能够出台和长期执行？这是因为在目前的环境中，公立医院的体制已经接近于国有企业，其决策层很容易逃避国家为公务员设置的监督机制，他们的权力缺乏制约。又因为公立医院目前仍处于垄断地位，私立医院很难与其公平竞争，再加上公立医院左右着院内员工们的生老病退，在此情况下，公立医院就能够随意下达创收指标了。

　　去年下半年，河南省政府纠风办暗访组，深入到省会郑州市几家知名医院了解医疗服务情况。从查访的情况看，在为人民服务这一根本宗旨与小集体利益之间，显然不少医院选择了后者。被发现的这些发生率比较高的“隐匿”型乱收费行为，竟是发生在群众一向期望值很高的知名公立医院。

　　医院“道德认证”迫在眉睫

　　医院科室承包屡禁不止，除了逐利的宏观环境，还折射出医疗体制的问题及制度的缺失。

　　一位专家指出，医院承包科室现象的屡禁不止有直接的制度诱因。改革开放初期，曾有“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说法。如今，这一现象在如教育、科研等领域已经被基本扭转，但在医疗服务领域，扭曲的分配体制依然故我，少有撼动。

　　据了解，一家三甲医院，一个最复杂的心脏外科手术手术费是3000元左右。这种手术需要从主刀到助手、麻醉、体外、护士总共10人左右直接参与。平均到个人，每人所得十分可怜，更何况这其中不乏硕士、博士等高学历者和教授、主任医师等高职称者。

　　有位职业医生不无调侃地说，做一个中国医生是一种黑色幽默。你即使担着人命的风险，即使有精湛的学识和高超的技术，你的价值也多半体现在你用掉的器材和药品上。

　　扭曲的分配体制，使医生专业劳动的价值无法得到合理的体现，而医疗系统严重的心理不平衡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医院承包科室的道德成本。

　　制度经济学有一经典论断：好的制度可以防止坏人得逞，而坏的制度则使好人也难以独善其身。因为，制度本身必然内蕴着一定的伦理追求、道德原则。所以，反过来，任何一次道德体系的崩坏亦可以从现存制度的肌体上找到其开始溃烂的第一个脓疮。

　　在当前承包日益成为生活方式之时，在一些制度设计和创新建设之外，我们同样应该在职业道德层面进行建设性思考。

　　中国信用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北大经济学博士章政和中国商业信用中心主任孔庆泰认为，现代医疗信用存在着非法行医、草率误诊、行骗欺诈、高额收费等四大危机，而信用建设必须依靠医疗机构自身实践打造出来。

　　针对承包科室这一医院的不道德行为，有专家认为，在理顺医疗体系的同时，医院加强“道德认证”迫在眉睫。所谓“道德认证”，就是SA8000标准认证。该标准在使用童工、强迫劳动、安全卫生、结社自由和集体谈判权、歧视、惩罚性措施、工作时间、工资报酬及管理体系9个方面作出了明确规定，它将从方方面面规范医院行为。

　　诚然，医院要进入市场，如果按照SA8000标准要求，将会大大提高产品成本，降低医院竞争力。但从长远看，加强“道德认证”则十分必要。“道德认证”不仅将“以人为本”原则具体化，同时也将迫使医院加强“道德储蓄”，在“经营道德”上多花力气，多些投入，从而赢得民众的尊重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