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外乡人在北京

　　编辑手记

　　春节刚过，有媒体报道，今年春节期间的回乡潮比往年少了很多人，这消息意味着有很多外出打工或工作的人春节期间没回家。于是，我们很想知道，这些外乡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过节该是什么心情？在这个重要的时刻，他们的生活状况和情感寄托又是怎样？

　　我们几经周折，终于采访到了5位春节期间留在北京，没有回到家乡的“外乡人”，记录下他们的“事”和“情”。亲人的一缕情思，一份牵挂，支持着他们在异地他乡勇敢、快乐的生活下去。他们的诉说告诉我们一个永远不变的事实，那就是———亲情难忘。

　　记得有本书里写过这样一段话：想为他做什么，是爱；你做的正好是他需要的，是幸福。我想，在这个奔波的生活里，只要拥有这份情，生活就会越来越幸福！

　　伍玉溪: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文/刘丹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想家的时候；

　　想家的时候很甜蜜，

　　家乡月就抚摸我的头；

　　想家的时候很美好，

　　家乡柳就拉着我的手；

　　想家的时候有泪水，

　　泪水却伴着那微笑流……”

　　伍玉溪说每当想家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哼唱着这首歌，唱着唱着就不禁潸然泪下。“独自一人在外打工真的很辛苦，尤其是在过年过节的时候特别想念父母想念家乡！”

　　高中毕业后伍玉溪就从河南商丘老家来北京打工，今年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和其他外地来京打工人员一样带着对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来到大城市。“我本来高中毕业后，在我们那里的一所小学教书，教了一年后我有了出来闯闯的想法。我不想安于现状，我想到大城市来见识点世面，更想挣点钱继续深造实现我的大学梦想。”起初来到北京时，伍玉溪做过许多工作，餐厅的杂工、家庭服务员她都曾做过。经一好心人介绍，她到一家私人小工厂做了一名小会计。工作做的认真，人也踏实，老板很喜欢她。后来老板打算把工厂盘出去，因老板很赏识伍玉溪，就把她介绍到朋友开的餐饮连锁店当会计。

　　“春节正是北京餐饮业忙活的时候，我不能回家只能独自一个人在北京过年，我很想念我的父母，也很想和他们一起过年，但是我回不去……”说着说着伍玉溪又潸然泪下。

　　来北京已经快3年的伍玉溪非常思念他的故乡和亲人。她的一位同事对记者说：“我们这段时间都非常累。农历大年三十年夜饭预定爆满，初一初二人气也很旺，这几天客人都非常多，下班都在夜里12点以后了。三十那天晚上他们2点多才下班，下了班都给家里打电话拜年。伍玉溪平时给我们的印象是特别能吃苦，可是那天她打电话的时候哭的泪流满面。她的妈妈身体不好，她非常惦记她妈妈……”

　　平静下来的伍玉溪继续接受我的采访，她说：“出来三年了，就回去过两回，妈妈身体不是很好，我真惦记着她。去年奶奶去世我都没回去，正赶上“五一”，那时特忙，真是对不起奶奶，我很对不起我的家人。我在外面他们都很为我担心，毕竟一个女孩独自在外面。爸爸几次要我回去，我很死心眼，我想这么无所作为地回去别人会看不起我的。我要做出点成绩来，因为毕竟我出来时是个小学老师，出来什么都没有，两手空空无所作为的回去，我实在不想回。”性格倔强的伍玉溪和许多打工妹一样不怕吃苦，她告诉我再苦再累她都可以忍受，就是特别的想家。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个全家团聚的日子，她只能看着别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自己只能暗自在心中思念家乡的亲人。“平日里我最喜欢抱一个老乡的孩子，因为我大哥的孩子也差不多这

　　么大，每次抱她都觉得好亲切，感觉回到亲人身边一样，可亲了！”

　　伍玉溪告诉我，她想借这个机会和她的父母说几句话：“爸、妈我很想你们！感激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女儿很想陪在二老身边尽尽孝道，但是我要在外面打工挣钱。我相信，凭我的努力我会实现我的梦想，到时候我会报答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以后会多回去看你们，我爱你们。你们的女儿伍玉溪。”

　　谢海宝:忠孝不能两全

　　文/张宪

　　当他把女儿举起来放在自己肩头时，突然一股柔情涌上心头：“孩子，你长得好快呀！”从女儿出生看过一眼后，转眼间女儿已蹒跚学步、能喊爸爸妈妈了，可谢海宝还是第一次这样握住女儿温热的小手。谢海宝是从山西来北京务工的保安员，他已八九年没有和家人一起过春节了，每当春节人们合家团圆之时，也正是他最忙、最走不开的时候。

　　谢海宝现任北京王府井派出所保安分队长。1996年中学毕业后，怀着“出去闯世界、长见识”的想法，谢海宝来到北京成了一名保安员。当他得知自己能在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当保安时，心里“特兴奋、特激动”。然而第一天来上班时所里正好抓了几个犯罪嫌疑人，领导让他临时看管一下，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挺害怕。随着不断深入一线和在工作实践中锻炼，如今他不仅掌握了一身抓贼的硬功夫，还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谢海宝说，抓贼反扒是个专业性、技术性很强的工作。他说，作为反扒人员，首先要具备三条：眼勤、脑勤、腿勤。眼勤指的是眼睛不能死，要灵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勤是脑子要活，看人既要看衣着打扮，也要观察他的眼神、行为举止，甚至走路姿式等。他说，过去人们一般都认为贼都是穿得挺破的，现在情况有很大不同。有时对打扮得越像大老板或特别时髦的男女，越要多加注意。有的扒手走路姿态都与正常人不一样，一般人逛街都是两三人并排走，而扒手则走一条线，好便于前后掩护。至于腿勤，则是要多走动，王府井步行街960米长，一个来回就近2000米，反扒人员一旦盯上贼后，“既不能跟丢，也不能跟‘醒’”，一天走几十个来回是常有的事。

　　抓贼反扒工作除辛苦外，也很危险。2004年11月，谢海宝带着6个人上街执勤，发现一个6男1女的偷窃团伙，当时的情景是一对一。谢海宝一声令下，队员一齐扑上去。谢海宝抓的那个贼特别壮，个子很高，不但拒捕，还掏出刀来相威胁。见此情景，谢海宝来不及多想就冲上去，与他扭在一起。搏斗中谢海宝的手被刺伤了，但他仍紧紧抓住对方不松手，直到将对方制服。谈起这段经历，谢海宝用平静的语调说：“这种事情碰到的太多了。我的体会是越害怕越不行，首先在气势上就要把贼压倒，贼都是心虚的，再怎么着也是邪不压正。”

　　谢海宝是个铮铮硬汉，但说起父母孩子来却充满柔情。他说能用自己的工作换得王府井一方平安，心里特别高兴。惟一对不起的就是父母妻子和孩子。3年前，当妻子在山西生孩子时，谢海宝因工作忙，仅回去呆了15天，几乎没怎么看清孩子的小脸，就匆匆赶回了北京。此后，孩子一直跟着山西的姥姥、姥爷长大，对谢海宝很陌生。不久前岳母带孩子来北京看他，想让孩子跟他多亲近亲近。晚上孩子和妈妈睡在床上，谢海宝对孩子说：“爸爸也在床上睡觉行吗？”孩子说：“不行，这是我跟妈妈的床。”当他把孩子举起来放在肩头时，他说：“那一刹那间，我突然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孩子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把孩子放在肩上，那种感觉真的很难描述。”

　　作为一名保安队长，谢海宝不仅不能对孩子尽到爸爸的义务，多年来也不能陪父母吃一顿年夜饭。谢海宝从小生活在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他上面有12个哥哥姐姐，他是父母最疼爱的小儿子。全家几十口人每年春节吃年夜饭时，都盼着他能回去，但自从他干上保安员，就再也没机会回家过年了。有时谢海宝抽空回家一趟，临走时母亲总要拉着他的手哭，他看着心里很难过，安慰母亲说：“北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以后我再回来看您。”老父亲很刚强，总是对他说：“你安心工作吧，不用惦念我们。”但他的眼神却流露出多么希望小儿子能陪自己过一个团圆年的企盼。然而，这个简单的愿望直到老人去世也没能实现。

　　“没办法啊，忠孝不能两全。”谢海宝说，眼圈已经泛红。他说自己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越放假的时候越忙，越过节责任越重大，越是别人团圆之际他就越走不开。“看到自己的工作使王府井大街平安，自己的行动能切实保护老百姓的利益，我吃再大的苦也没关系，只是家里的事我一点也帮不上了，全靠妻子照顾家，她比我更辛苦。”他深有感情地说。

　　陈华:一个人的春节

　　文/小花

　　三支节能灯一起亮着，也没有给陈华在北京的“家”多添一些过年的温暖。昏暗的灯光，一张简单横在客厅正中央的饭桌，加上旁边孤零零的一把折叠椅和一台21寸的彩色电视机，共同组建了陈华在北京的新家。

　　陈华出生在上个世纪80年代，现在北京做就业“预演”，还没找到正式工作，只是在一个单位义务劳动，自己锻炼自己。一年前，从未离开过家的她，第一次成了“北漂”一族。从大西北的小城市走进了陌生的北京，开始她的新生活。在猴年的最后一天，陈华虽然和往年一样还是呆在“家”里过年,可此“家”却非彼“家”，身边少了伴随她21年的父母的身影。

　　在陈华原来的梦想中，长城和天安门就是北京，可是当她被北京西站的人潮推出来之后，她就傻了。很宽很宽的马路，六七百条线路的公交车，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一下子打蒙了她，使她想起了临行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北京的马路很宽，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

　　陈华一边平静地说着她刚到北京的感受，一边在新家的厨房里忙活儿着。“一个人吃饭，简单地做两个菜就行，别浪费了。”她此时好像有点兴奋，不过她说的菜也只是青椒土豆片和西红柿炒鸡蛋，再加一碗酸汤面。“我不会做肉菜，所以天天吃素菜,倒也减肥了。再说年前忘买淀粉了，有肉也上不了桌啊!”陈华笑呵呵地说。等她把菜在桌子上摆好了，央视的春节晚会也开始了。几个节目中间，她也偶尔笑两声。她对我说：“每年我都和父母在一起看，我爸最喜欢郭达的小品了，我也跟着喜欢。我妈看晚会从来都看不完，快11点就睡觉了，剩下我们爷儿俩欣赏。”尽管她的语调还是很平静，但从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兴奋的神情了。

　　陈华的饭量很小，每个菜只动了几筷子，嘴里却一直喊着“饱了,饱了。”然后便开始收拾碗筷。“我们家每年过年最忙的就是我妈了，扣肘子，炸丸子，蒸花卷……全是她一个人搞定。我爸最懒，什么活都不干。我以前上学很忙，一到放假，卷子都做不完，也就根本没有做过家里的活儿。最近一直自己解决伙食，才觉得我妈是最辛苦的。”她边说边把最后一个碗放到碗橱里，然后用香皂洗手。一切收拾停当，便邀请我参观她的卧室。里面很温馨，简单的几个小装饰就把陈华还未脱去的学生气暴露给了我。脱了鞋和她一起席地坐在卧室的地板上，看着地上用带有小动物花纹的塑料拼图地板组成的“动物世界”，陈华自豪地告诉我她刚来北京的找房经历。据她讲，去年新年刚来北京，开始上街寻找房子。看街面上和车站上都贴了很多招租启事，可是打电话过去，不是已经租出去了就是费用很高。后来通过一家中介，“就在这里落户了”，她指了指这间房子，然后很满足地笑着说“北京也不像有人说的那么可怕，你看，我就没有被人骗，而且是我们同学里第一个安家的人。”

　　“轰”的接连好几声，楼群里突然被礼花装扮得五彩斑斓，春节晚会里钟声告诉我们，鸡年来了！陈华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被礼花映亮的天空，低下了头，大概是想家了……

　　许宁：家乡是我永远的牵挂

　　文/马兰

　　许宁，北京某饭店餐厅主管，带着职业的微笑，穿一身合体的职业装，看上去让人感到整洁。许宁做了一个姿势请我们坐下，这姿势也使人感到她舞蹈般优美协调的肢体语言。她说她职高毕业就到北京来了，当时是1999年，她18岁。

　　虽然出生在农村，但父母宠爱她，上了职高，报的是当时最热门的“旅游环保”专业，还来到多少人向往的北京。许宁说，当他们父女俩来到火车站，她即将登上火车的一刹那，看见坚强的父亲眼里闪动着泪花。那一瞬间，她真的不想走了。可是许宁还是走了。她说她想起了“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这句歌词。

　　许宁到北京后的一个始料不及是她的工作和理想之间存在差距。她学旅游是因为她性格外向，喜欢在外面跑，没想到来北京后就“憋屈”在一个饭店里，干的是饭店服务员，从早到晚就是擦桌子扫地，而且一站一整天，把脚都站肿了。晚上她打来一盆热水，把又酸又痛的脚泡在里面，眼泪也禁不住滚落下去。此前许宁没干过什么重活，在家有父母操劳，除了上学和做一点简单的家务，她几乎没吃过苦。

　　那是北京秋去冬来的季节，暖气还没有来，许宁趴在被窝里给父母写信，写她如何不适应这里，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这里的工作，她想父母了，想家乡了。写一句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一串，再写一句又掉下来一串，止也止不住，把信纸都洇湿了。父亲收到信，回信道，你把信纸掉水里了吗？许宁对我说：我从来没那么哭过，那天也不知怎么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心里的委屈全化在泪水里了。

　　父亲回信给她，孩子，如果你实在干不下去就回家，家里也能养着你，不过我觉得这是一次锻炼的机会，女孩子在外面要稳重，自尊自强，吃点苦没关系。说到这儿，小许笑了，明媚地笑了，她说，和我一起来的同学吃不了苦半年后全回去了，只有我一个人留了下来。

　　小许留在北京一干就是5年，她说她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挣钱的不容易。原先她像所有独生子女一样在家里被宠着，需要用钱了就向父母要，从来也不想这钱是怎么来的。到北京她辛辛苦苦地干了一个月，发到手里的工资只有400元，拿着这钱她又哭了，远离家乡，含辛茹苦，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月，才挣到400元钱，挣钱怎么这样难啊。她同时也理解了父母，知道父母挣钱养她的辛苦了。

　　今年春节，小许没有回家，她给家里寄了3000多元钱，她感到喜悦，感到满足，这也是她出门离家之前没想到的。现在她依然每周要和父母通一次电话，“不这样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不塌实”。她说，不过现在许宁很少向父母诉说自己的委屈了，即使说了，父母远在千里之外，也帮不了她，反而给他们平添担忧。许宁说她最终还是要回到家乡去，把在北京积累的经验和钱带到家乡去，在那里开一个饭店，也向北京一样卫生、一样气派-……-

　　毕竟，家乡是她永远的牵挂。

　　王辉：不一样的感受

　　文/刘丹

　　同样的一个春节，不回家的人和回家的人，对于这个春节的感受肯定不一样：是喜悦，是快乐，还是辛酸？面对生活的酸甜苦辣，只有亲身体验才能真正品味到。2005年春节对于王辉来讲，是生命23年以来一种全新的体验与尝试。

　　王辉是一个帅气的湖南小伙子，在和他聊天中，我体会到的是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自信与坦诚，还有一种南方男孩特有的温和。“工作不怎么好找，所以三个月前我就开始找了，我现在在一家旅游商店做讲解，挺喜欢这份工作的，觉得满有意思，收入还可以。就是春节不能回家！春节嘛属于旅游旺季，正是旅游团多的时候，我们这个月一天假都不能请，特别忙。但是感觉生活得很充实。刚步入社会嘛！对什么还都不太了解，也需要个适应的过程。说实话就是这段时间真的忙，觉得特累！特别想家！”

　　和许多在北京谋生者一样，王辉也是在家娇生惯养的独生子，是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心中的“小宝贝”，是在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的，从来没受过什么苦。今年春节没能回家，可见家里的亲人对王辉是何等的想念！“我太想我奶奶了。想给奶奶捶捶她的老酸腿，陪她去菜市场买买菜，更想吃奶奶做的剁椒鱼头。我的爷爷是位退伍老军人，平日里我经常和爷爷下象棋，现在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爷爷了。上次打电话，爷爷竟然哭了。在我心里爷爷是我的偶像、我的榜样。我敬佩我爷爷军人的作风坚强勇敢。那天爷爷说想我，希望我回家，竟哭了起来。我心里实在是不好受！妈妈说每次一聊起我，爷爷的眼圈就红。人老了，总希望儿孙都在身边，都惦记着！那天晚上睡觉时，我在床上自己偷偷哭了很久。在我们家里爸爸是最严厉的，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爸爸对我都非常严格。小时候因为吃饭掉在桌子上几粒米，爸爸会把我说哭。和小朋友打架，爸爸会让我罚站站一个上午。每次回家爸爸总是念叨“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

　　“很多在家时唾手可得，以至你根本意识不到其存在的东西，到了家门外边都变得难求了百倍；因为难求，才让人知道自己那么少不了这些东西。什么东西？是想家，是对永远都割舍不掉的亲人的思念。当大年三十晚上在宿舍里独自吃年夜饭的时候，甚是想念家乡的父母与亲人。大年初一公司同事一起吃饺子的时候，心里想念的是家乡的汤元。那种思乡的情节是抹不掉的。”王辉有些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