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幸运”的少年抢劫犯

　　有争议的暂缓判决

　　2月23日下午，元宵节。巴南区一家中学初三年级的一间教室里，15岁的西西、14岁的兵兵、16岁的华华和 同学们一起上着课。同年级的另外一个班里，16岁的亮亮也一样静静地上着课。虽然教室的课桌很旧，墙壁也很粗糙，但是 ，能够回到久别的课堂，4个孩子异常高兴。开学3天了，每节课下课时，班主任老师都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看见班主任 ，

4个孩子都显得有点拘束。

　　孩子们并不清楚，此时，在学校的小会议室里，南岸区法院的副院长沈治富、刑庭审判长张德积和刑庭的两位法官陈 强华和周俐莎，以及学校校长朱如华、办公室主任张源文、值周领导周大海正坐在一起，商量着4个孩子今后3个月的教育问 题。为了帮助4个孩子平平安安地度过2月22日到5月21日的这3个月，法官们制作了一份厚厚的表格，要求孩子们的班 主任每周都要详细填写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孩子们在学校有没有合适的学习氛围，家长们是不是能够有效地配合学校的 监管等等。为了详细掌握孩子们的情况，主审法官陈强华还将每月定期到学校了解情况，看望孩子们。

　　而在学校的操场旁，一群家长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早早地等候在学校，是为了和法官和老师们见面，共同商量孩子 们的教育问题。他们准备好了说辞，准备给法官和老师们一个保证——他们将共同保证，今后要加强对孩子的监管和教育，争 取在今后的3个月里管好孩子，不出任何差错。

　　4个孩子也许还并不明白他们是多么的幸运，因为他们都是犯下了严重罪行的人。如果不是南岸区法院采取了暂缓判 决的措施，那么，今天，他们可能已经被关押在了监狱里，和别的服刑犯人一起，通过劳动改造自己。

　　一群初三学生

　　干上抢劫

　　这4个孩子都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虽然不在一个班里，可是，在狭小的校园里他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虽说已经读 初中了，西西和华华的个头很小，兵兵和亮亮虽然个头稍大一点，但仍旧是一脸的稚气。去年国庆节，几个孩子商量好到重庆 市区玩——在他们的心目中，能够到重庆市区玩是一个很让人高兴和兴奋的事情，但手上没钱怎么玩呢？10月5号下午5点 多钟，他们商量好后，决定抢点钱来用，就来到巴南区李九公路路口。此时，恰巧受害人赵应兰路过这里，于是，兵兵和西西 放哨，华华和亮亮采用暴力，将赵应兰摔倒在地，抢走赵背着的挎包，从中找出了70多元钱和一部手机。销赃后，共得到了 450元钱。钱很快便花光了。10月8日学校开始上课了，几个孩子没有回到学校上课，而是继续在南岸区实施抢劫。10 月14日晚上，西西、兵兵、亮亮3人在西南大酒店附近抢劫时失了手，亮亮被追赶的过往群众捉获，被扭送进了派出所。此 事并没有引起剩下3人的警觉，他们还在继续作案。10月15日晚上，西西、兵兵、华华实施抢劫时，遭到受害人的强烈反 抗，受害人在他人的帮助下，将个头最小的西西扭送进了派出所。西西被抓获后协助民警，在几人住的旅馆里将兵兵和华华捉 获。经查明，几个人通过抢劫，共获得赃款2000多元。而钱全部被这几个孩子挥霍掉了。

　　经法院查明，从10月5日到15日期间，西西和兵兵共参加抢劫5次，华华参加抢劫4次，亮亮参与抢劫3次。尽 管在实施这些犯罪行为的时候，这4个孩子中，有3个只有15岁，兵兵仅仅只有14岁，根据我国法律，均属于未成年人， 但是，他们犯下的罪行已经很严重了，根据法律，均可以判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即使是考虑到他们犯罪时是未成年人，从 轻处罚，也应该被判处3年以上有期徒刑。而且根据他们犯罪情节的恶劣程度，并不具备获得缓刑或者免予刑事处罚的条件。

　　“我不知道怎么

　　走上这条路的”

　　会议室里，学校领导和法官们商量着如何帮助孩子们度过考察期的计划。华华、西西、兵兵的班主任熊明伟老师和亮 亮的班主任周道健老师早早地安排好了4个孩子的座位，并且向班上的其他同学做了动员，希望这些同学能够接纳并正确对待 4个犯了罪的同学，给他们一个正常的学习环境。原本已经退休的老校长宋文田也专程来到会议室，向家长们谆谆嘱咐。在家 长们的心目中，宋校长德高望重，对于宋校长的出现，家长们非常高兴，有的家长甚至计划请宋校长给儿子补上落下的上学期 的课程。

　　另一排座位上，穿着朴实的5位家长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法官和学校的领导们，其中华华的父母双亲是放下农活来到 学校的。

　　张庭长代表法院向家长们宣布了“政策”：在这3个月的期限当中，无论如何要监管好孩子，这关系到孩子们的未来 。然后，又向家长们亮出了“丑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珍惜，永远不会有下一次机会。如果在监管期间出了事，那么， 法院将立即对这些孩子宣布判决，因为孩子们犯下的案件并没有审理终结，而是暂时中止。说这些话时，无论是法官还是老师 ，都像孩子们的父母一样语重心长。

　　当着法官和学校领导的面，孩子们的家长纷纷拿出了怎样在这3个月里监督孩子的具体措施。

　　最后轮到孩子们自己表决心了。表情呆滞，甚至还带着些许惊恐的孩子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稚嫩，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也许还不怎么明白；对于今后将发生的变化，他们可能更加难以想象。不过，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在他们的心灵中刻 下了深深的烙印。亮亮用“不堪回首”这几个字描述这段时期的生活。他对妈妈说：“妈妈，我不想说那几个月的情况了，如 果这就是人生，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刚刚才开学几天，亮亮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不仅规矩多了，而且 还自觉写起了日记，早上还自己做早饭，晚上做完作业和家务事以后，就早早地上床睡觉。望着儿子长满冻疮，已经溃烂的双 手，亮亮妈妈说，她感觉儿子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她相信儿子一定能够改好。

　　稚气未脱的孩子们并不完全明白“最后的机会”这几个字对他们有多么深远的影响，他们更加不知道，为了这最后的 机会，一大群关心孩子们的大人可是大费周折。

　　获刑三年以上者

　　不适用缓刑

　　按照我国《刑法》，普通抢劫的刑期一般在3年，而这些孩子在短短时间内多次实施抢劫，如果简单计算，抢劫一次 判处3年有期徒刑，抢劫5次就应该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即使这些孩子实施抢劫时年满14岁不满16岁，属于未成年人 ，应该获得减轻或者从轻处罚，但是，至少也应该被判处3年以上有期徒刑。而且，根据规定，他们将不能获得缓刑或者免予 刑事处罚的机会。

　　但是，南岸区法院的法官们思考得更多。案件的主审法官陈强华说，这些孩子们实施抢劫时还是初中生，如果就这样 把他们关进监狱，孩子们的一生就毁了。实际上，改造这些可塑性极强的孩子可能并不需要长期的监禁和劳动改造，有可能仅 仅是短期的督促，就可以挽救他们。对于这个案件，法官们一直思考的问题是：究竟关还是不关？究竟关押对这些孩子有利还 是不利？他们设想，如果给这些孩子一个机会，那么，等他们成年以后，或许他们会怀着感恩的心态回报社会；相反，如果将 这些犯错的孩子送进监狱，和其他罪犯一起度过他们的青春期走向成年，那么，当他们重新进入社会，失去了前途，失去了一 切机会的时候，他们又会以怎样的心态对待社会呢？难道送进监狱监管是改造这些孩子们惟一的方式？能否再给这些孩子们一 个机会？

　　这些问题困扰了法官们整个一个春节。

　　这个时候，法官们想到了最高人民法院新近公布试行的“暂缓判决”措施。曾经在学校工作过的张德积庭长说，根据 这个措施，孩子们可以通过取保候审，重新回到学校学习。通过3至6个月的监管，如果孩子们确实有真诚悔过的表现，由法 院判决缓刑或者免予刑事处分。这样，既可以让孩子们继续完成9年义务教育，又可以确保在取保候审阶段，孩子们不至于危 害社会。不过，这一措施的实行却有赖于学校和家庭的共同努力。按照规定，孩子们的监管必须有三方面共同实施。一方面是 学校，另一方面是法院，此外，还必须有家长的监管保证。

　　按照规定，2月22日是本案最后的审限截止期，为了给孩子们创造继续读书的条件，春节刚过，法官们就和学校联 系，希望学校能够接受这些犯罪的孩子。通过努力，学校同意了法院的要求。学校认为，转化一个差生，甚至比培养一个优等 生更有意义，而且，通过这些孩子，学校还可以在全校学生中起到示范作用，对全体学生开展法制教育。

　　然后，法官们又分别和孩子们的家长进行了沟通。这4个孩子中，有3个孩子的父母长期在外地打工，孩子们和爷爷 奶奶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法官们要求监管期间，孩子们的父母中，至少要有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孩子。

　　2月20日是学校报到注册的时间，但是，此时，暂缓判决决定书还没有宣布，孩子们尚且不能回到学校，为了他们 能够顺利报到注册，法官又和学校联系，请求学校同意由孩子们的家长代为报到，并且给孩子们保留好课本和座位。2月21 日，暂缓判决决定书下达以后，孩子们回到学校，看见的是老师的笑脸和同学们欢迎的表情。

　　经过几个月的囚禁生涯，孩子们显得规矩了很多。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们会立正报告，获得允许后才敢进教室。不过 ，桀骜不驯的一面在他们身上仍旧时有表现。记者问西西：“抢劫的时候可能没有想到会被判刑吧？”西西居然回答：“知道 呀！”记者问：“知道会被判刑，为什么还要抢劫呢？”西西回答：“我可不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嘛！”当摄影记者的镜头对 准他时，西西不满地抗议：“照啥子嘛照！”15岁孩子的倔强与叛逆暴露无遗。

　　一纸“暂缓判决”

　　引出司法争议

　　看着这群懵懵懂懂的孩子们，看着他们重新回到学校上课，看着他们被剃掉的头发渐渐长长，看着长满冻疮的手慢慢 愈合，惟有“幸运”两个字能够表达记者的感受。因为他们是重庆市有史以来第二例能够获得暂缓判决的未成年人。因为暂缓 判决的做法在法律上没有相应的依据，因此，今后一段时间里，还有没有未成年人能够获得这种待遇，尚是未知数。

　　据悉，在2月21日法院宣布暂缓判决决定书的当天，原本应该出席的南岸区检察院的公诉人员没有出席。据了解， 检察院方面认为，法院实施的“暂缓判决”在我国现行法律上根本找不到任何依据，相反，将一群犯有重罪的犯罪人员就这样 放归社会，也是很冒险的行为。检察院不仅是公诉机关，同时也是法律监督机关，不仅法院的审判处于检察院的监督之下，即 使是服刑人员，也在检察院的监督之下。而“暂缓判决”的施行，不仅让这些不应该被放归社会的犯罪人员回到了社会脱离了 检察机关的监管，而且，如果管理得不好，这种制度将有可能被滥用，导致另外一些社会问题的出现。据了解，目前，南岸区 检察院已经向上级检察院汇报了这件事情，上级检察院究竟是什么态度，目前还不得而知。

　　(文中所涉未成年人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