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巍
对民族主义进行攻击，是一种来自西方的时髦。既然是时髦,而且是西方的时髦，按理就会像巴黎时装或美国电影一
样，一定会在中国拥有自己的一些热情而天真的追随者。所以我们不时看到一些外语说得很好的青年才俊在报刊上发表文章，
对国人当前的民族主义苗头表示担忧。
但西方攻击的民族主义，恰恰是第三世界的民族主义，因为据说这玩意儿只可能是第三世界的。君不见，美国引导的
全球化正如浪潮一样席卷全世界；欧洲各国正在拆除各自的主权和贸易堡垒，正以同一面旗帜出现在世界政治的舞台上。在此
时髦下，若再去维护民族主义，那不是政治偏执狂，就一定是冬烘先生了——反正，是一类完全不适合这个时代的基本精神风
格的怪物。
但民族主义这个词最初是西方的，而且在1919年巴黎和会期间被争权夺利的西方列强喊得最响亮。在此之前的几
百年里，西方殖民者在全世界劫掠，从来没感到其他民族的边界对自己是一个约束，那可真是西方全球化的黄金岁月啊。但西
方在巴黎和会上为自己套上了“民族国家”这件紧身衣。它自己并不想这样，不过各列强那时彼此势均力敌，谁都难以在自己
的传统边界之外捞到多少土地，于是坐下来和谈，似乎开始尊重世界各国的既定边界线了。这应验了斯密的那种理论，即以一
种坏的欲望去制衡另一种坏的欲望，到头来对大家都有利。
但第三世界刚获得自己的国家主权，它就被认为是危险和过时的，因为它不仅妨碍了西方的经济全球扩张，而且随着
第三世界国力的增强，西方越来越担心自己会因历史罪恶而受到报复。
难道第三世界的民族主义真的威胁了西方吗？其实，冷战以后，第三世界本来就子虚乌有的威胁性已大打折扣了，它
甚至连自保都来不及。我们看到的是，美国军队正沿着所谓的“战略分裂带”，先敲掉南联盟，然后从阿富汗一路所向披靡杀
向伊拉克，而且还准备向伊朗进军；如果可能，它会把星条旗插向地球的每个角落，正如世界每个角落都有麦当劳。西方跨国
公司以远比老殖民者更财大气粗的派头在全球每个有利可图的地方投资，使第三世界再次沦为西方的原料产地、加工厂和商品
市场。
还是回到中国所谓的民族主义。反民族主义的人士担心：一个强大起来的中国若没有世界情怀，而是落入民族主义之
中，那对世界是一个威胁。民族主义就是民族自我中心，可是，自1919年来，中国的民族自我中心心态早就不复存在了，
因为自那时起，我们一直把自己这片位于亚洲大陆东部的国土称为远东，倒好像我们是站在英国格林威治天文台的高处朝遥远
的亚洲望去——肯定是这样的，因为若不站在格林威治，怎么可能把中国西边的中亚称为“中东”，把西亚称为“近东”？
如果中国的确存在过一种民族主义，那肯定不是现在，而是1911年前，那时，在“中央帝国”的地图上，英国是
“英夷”，民间的叫法则是“洋大人”。连自己在地图上的方位都搞不清的民族，哪里能搞出民族主义？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
